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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知青农场

粗略安顿好,一个戴红袖箍的拎来防风罩煤油灯,放到土墙上一个预留的空洞里。

沈红莲说,天还没黑呢,吃过饭回来再点。对了,你们食堂在哪?我们等会自己去。

红袖箍一愣,随即笑道,不用,等会我们把饭端来,隔壁有桌子,你们在隔壁吃。

沈红莲摇头,那哪行,不能搞特殊化。我们和知青同志们一起吃,钱和粮票都照规矩付。

红袖箍只好说,那我去和书记说下。

沈红莲把孩子递给老中医夫妇,我和你一起去,顺便看看知青同志们的生活状况。

和文友小说里描述的一样,农场分男女宿舍,女生宿舍在最里面,五六间低矮的土墙草房。

食堂在男女宿舍中间,三四个知青正在收拾碗筷,偶尔有人交流,但声音很小。见沈红莲进来,都噤了声,个别胆子大的,也只敢瞟一下。

沈红莲气势十足,慢慢走过几排最简易又粗糙的桌凳,进入灶屋间。

灶屋间竟有十几个人,两个老虎灶热气腾腾烧着,一个锅上蒸着十几只蒸笼,一个肉香四溢,分明将沈红莲带的肉渣和香肠一起煮了。

看到知青将锅台围得密不透风,并使劲嗅着,沈红莲只有心酸的份。

陡然感受到一股凉意,定神一看,只见一个知青半隐在蒸馒头的灶膛后面,柴火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眼睛很是清亮,正冷冷地盯着沈红莲看。

沈红莲心道,应该就是这家伙在搞鬼了。

淡定地迈步上前,见他瘦成一副骨架,右腿绑得很是粗大,笔直地伸着,侧身向灶膛里添着麦秆。

沈红莲静静看了他三秒,腿怎么断的?

听到沈红莲发声,另一边围着锅台的赶紧散开,有个女青年上前回答,被拖拉机压了一下,骨折了。

沈红莲问,看医生了没?

女青年再答,请公社的赤脚医生来看过。

沈红莲再问,多长时间了?

又一个知青接口,七八天了。

沈红莲说,我正好带了两个老医生,技术很好,等会让他再瞅瞅。

说完便转身出去。

自始至终,断腿的知青都没有说话。

回到给他们安排的宿舍,煤油灯已经亮起,场长也已经将军大衣穿好,纽扣扣得很齐整,正和老中医闲聊。

大都是场长在介绍,老中医只简短地回应着,李书文和老医婆都一言不发。

看到沈红莲回转,场长便站起来问还需要什么。沈红莲表示感谢,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这里有会补车胎的么?

场长说,这里没有。明天我叫人去镇上找找。

沈红莲说,镇上没有的话,帮忙打电话去县城请人开车来修,顺便带点汽油过来。

场长满口答应,你们还有七八百里呢,是得修好。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会,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沈红莲心里不耐烦,脸上却不表露出来,机械地回应着。

总算听到食堂那边两声铜锣响,开饭了。

几排长条的木板桌,坐的还不算拥挤。

发酵白馒头已经用搪瓷盆分散到桌上,应该定量了每人两个。

香肠已经切成片,和连汤带水的肉渣混在一起,另外还有一盆爆炒的胡萝卜片。

沈红莲这一桌的荤菜明显多了不少。

那个断腿的知青坐在角落里,像一个让人忽视的存在。

沈红莲还是感受到他难言又锐利的目光。

知青们刚开始都很拘谨,在沈红莲和老中医故意打趣下,气氛才逐渐热烈起来。

可即便是说笑,也都是赞美大好形势,咒骂八国联军,贬损美帝各种不是,唱衰美帝即将毁灭。

沈红莲和儿子合吃了一个大馒头,随便吃了几口菜就饱了。

老中医夫妇也各吃了一个馒头,李书文吃了一个半。

沈红莲将剩下的菜和馒头推给最近的几个知青。

和预想的那样,一个红袖箍过来端起,在食堂里游走,大约均分了一下。

吃的差不多时,插钢笔的中山装大声介绍,今晚的荤菜是鲁省厂里的李技工赠送的,请大家鼓掌表示感谢。

掌声响亮热烈,娴熟得过分。

沈红莲站起来摆摆手,同志们都不要客气,车胎坏了,没办法,给同志们添麻烦了。

知青们齐声说,不麻烦。都是革命同志,应该互相帮助。

沈红莲介绍道,这两位老同志是医生,身体不舒服的,可以和我们说下。

转身对老中医说,等会给那个知青同志看看腿。

老中医说,好。断了的话,我还能配点药。

场长笑道,已经看过了,应该没事。

沈红莲说,还是再看一下吧,年纪轻轻的,保险一点,落下残疾就不好了。

场长说,那就麻烦老医生了。

老中医很爽快,举手之劳,不麻烦。

说完便走向那个知青,走,去你宿舍看看。

断腿知青也不道谢,艰难地拄着木棍站起来,在前面引路,沈红莲抢先一步搀扶着,慢慢走到男生宿舍尽头,推开草帘门。

等断腿知青摸索着点亮煤油灯,老中医吩咐,躺倒床上,我检查一下。

跟着的一个红袖箍忙上前举起煤油灯,却被沈红莲瞪了一眼,冷声说,你不懂不要插手,我来掌灯,你去食堂收拾吧。

见红袖箍犹豫,沈红莲夺过灯,不好意思。老医生看病时,不许生人在边上打扰,麻烦你去帮忙照看一下我的三个孩子。

红袖箍只好应声慢慢离开,沈红莲听脚步声远了,小声对断腿知青说,不是意外吧。

断腿知青不和沈红莲对视,依旧沉默。

老中医一愣,边解捆绑的腿,边小声问,这家伙放的?

沈红莲点头,我应该没猜错。

老中医又问,为啥?

沈红莲说,想要伸冤。

听到这四个字,断腿知青猛然一震,变了脸色。

老中医哼了下,为啥断的?

沈红莲答,争风吃醋。

断腿知青看着沈红莲,一脸的惊疑。

老中医差点气哭,我是问怎么搞断的。

沈红莲说,公报私仇,被人用拖拉机故意压断的。

断腿知青还是什么也没说,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沈红莲突然大声说,别动,让老医生好好看看。

断腿上没打石膏,周围用木棍捆绑着。

等老中医慢慢解开,刚走到门口的场长问,没问题吧?

老中医叹息说,包扎得太粗糙了,看,这里皮肉都烂了,明天等我配好药,重新搞一下。

没等场长进来,老中医就开始恢复原状。

沈红莲问,车上的那些药够么?

老中医说,没问题。最好拉到医院去消毒一下,再上药。

沈红莲说,好。等车子修好就拉去县城医院看看。

断腿小伙突然开口说,有两个女同志发热好几天了,吃药总不见效,麻烦老医生也去帮忙看看。

老中医说,可以。她们在哪?

断腿小伙说,在最里面第二间。

沈红莲放下煤油灯,行,你躺着别动,我们自己去。

出来对场长说,麻烦你带我们去看一下。

场长说声谢谢,带到女生宿舍门口。

沈红莲当先掀开草帘进去,借着灰暗的灯光,见房间很小,地上铺着一尺多高的芦苇做床,两个女知青紧紧蜷缩在被子里,看不见脸,只有些许头发露在外面。

床头一块木板上的瓷缸里,放着吃得还剩了一口馒头。

沈红莲说,我来看看热度高不高。

边说边伸手插到装睡的女知青额头上。

按了几秒钟,沈红莲突然叫道,你们别进来,这气味不对,好像是黄疸肝炎,会传染的。

老中医装着惊吓,跟着叫道,你别摸她们用的东西,我来看看。

转身问场长,有手套和口罩没?

场长显然也吓了一跳,口罩没有,手套有,我去拿。

听到场长走远,沈红莲说,要是传染了肝炎的话,得拉走隔离了,最好和那个断腿的家伙一起拉倒医院去。

老中医附和,不仅要隔离,这里所有的地方,所有人都要消毒。

沈红莲走到门帘外面,断腿的那家伙看样子真的废了,明天拉到医院去把腿锯了吧。

不出所料,屋里有女生发出一声惊呼,声音不大,显然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随即又醒悟过来,没了声息。

老中医充耳不闻,依然配合着沈红莲演戏,用不着那么麻烦,明天找把锯子,就在这里锯掉得了。

沈红莲问,就在这里,你行不行啊?

老中医颇不以为然,我阉割了一辈子猪子羊子,给人锯条腿而已,小手术。

沈红莲赞同,也是啊。人民当家做主嘛。兽医也是医生,给人做点小手术,很正常。

终于,里面一个女生小声问,一定要——锯掉么?

正要回答,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响,场长和一个红袖箍已经跑过来。

老中医和沈红莲戴上手套对场长说,你们离远一点。

两人各用一只手捂住嘴,掀开门帘进去。

沈红莲将灯移到两人头上,大声问,你看看是不是不怎么对劲?

老中医大声回,脸色这么黄,气味那么酸,八成是。

沈红莲问,会不会是吃醋吃多了?

老中医回,我哪知道。是不是吃了醋,得问场长。

随后,沈红莲朝门口大声问,你们给她们吃醋了没有?

红袖箍在远处大声答,没有啊。

沈红莲大声说,那就麻烦了。

两人捂着嘴出来,老中医说,赶紧吩咐下去,谁也别进这间宿舍。水和饭菜送到门口就行。

沈红莲说,这病能致命,大家都小心点。麻烦你们赶快烧几锅开水,再找把手电筒给我们。我们要去车上取点药过来,准备杀菌消毒。

场长和红袖箍见两人说得严重,哪敢怠慢。红袖箍去食堂告知众人,场长带沈红莲和老中医去拿手电筒。

递交手电筒时,场长抓着一头离得老远,将手臂尽量伸直,尽量不和沈红莲的手接触,惹得沈红莲差点憋不住笑。

看后面无人跟着,老中医才小声问,三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姑娘八成是装病,长得应该很好看。其中一个肯定和断腿的小伙有一腿,估计是在谈对象。这个场长有问题,肯定也想调戏那姑娘。

老中医恍然大悟,难怪你说小伙子的腿不是意外,肯定是被场长和手下那几个红袖箍故意祸害的。

沈红莲点点头,不需要场长亲自动手,田间劳动,拖拉机失控出点事很正常。

老中医当然明白,正好有理由把惹事的打发回城。这里这么艰苦,换我也干啊。

沈红莲心道,知青小说里,为了回城和参加高考,比这卑鄙无耻恶劣毁三观的事多了去了。

嘴上却说,这些只是猜想,具体还不清楚。

老中医说,我觉得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他们有问题的?

沈红莲心道,文友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啊。

取了草药回转,食堂里的水已经快烧开,老中医喝离众人,抓一把草药扔进三个锅里,吩咐人准备几只喷雾器,洗干净,等着消毒。

烧开药水,再舀到喷雾器里,拎到屋外慢慢降到温热。

沈红莲和老中医先是互相满头满身的喷洒,再去两个女知青宿舍无死角喷洒。

然后是全体农场无死角喷洒。

折腾到很晚才歇。

不用说,农场第二天全体放假,个个脸色沉重,如临大敌。

冬天农活本来就不多,但集体制下,没事也得找事。

实在没事,就学习文选语录,编排文艺节目,反正得一起活动。

吃过玉米稀饭就咸菜的早饭,李书文和一个红袖箍骑自行车去镇上。

老中医夫妇先查看了两个姑娘,熬了药喂她们喝下,然后再调了药去伺候断腿的家伙,并让几个知青打下手。

沈红莲则和两三个女知青带着孩子到处溜达。

听说这些知青大都来自魔都,沈红莲心里一动,心里更加明确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阳光正好,在七八个红袖箍的分配下,几个知青忙着喷洒消毒,几个忙着准备午饭。

其余的在红袖箍带领下分成几个组,有的在排练三句半,有的在唱跳忠字舞,也有说快板唱红歌的,一片欢声笑语热火朝天的景象。

看大哥哥大姐姐们热闹,四岁的儿子李百兴,也不敢寂寞,扭摆着小身板,拍着小手,学着沈红莲的样子,老气横秋地唱道,伤心总在黄昏后,一声叹息一声愁,万水千山总相隔,此情怕是难长久。春有百花恋不休,落叶依然知深秋,而我只有风霜雪雨共白头。

沈红莲近期没事就哼这几句,竟然被他学会了,咬字还很清晰,让沈红莲也有点惊讶。

虽说不喜欢男孩,可聪明的李百兴还是让她颇感欣慰。

脑子一抽,边逗刚学会走路的双胞胎女儿,边教李百兴唱调子差不多的一首。

时光匆匆如水过,不曾为谁而停留,灯火阑珊再回首,谁会把我来等候。清唱一首岁月歌,献给往昔和以后,告别昨日苦和愁,世俗凡尘皆看透。万丈红尘一首歌,首首都在唱风流,人生不过烦和忧,我又何必挂心头。万丈红尘一首歌,首首用来解困惑,一生不过几个秋,何不任性出去走一走。

看到两个生病的姑娘搀扶着出来晒太阳,沈红莲唱跳得更加起劲,热得边上排练的知青纷纷停住,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红莲忘乎所以。

沈红莲看了一眼两个姑娘,居然也是双胞胎,难怪会同进退。

又暗自惊叹,果然是病西施,这气质,在城里也是少见的了。

一边又一次佩服老中医,也不知给她们喂了什么药,脸色这么枯黄,怎么看都是黄疸肝炎无疑了。

完事的老中医夫妇和场长会计脸色阴沉地过来。老中医一本正经地告诉沈红莲,说那个断腿小伙伤处已经发炎,而且也被感染了肝炎,

沈红莲说,我已经让四丫采购酒精和药材了,晚上应该能到。

老中医点点头,这里得继续全方位消毒,最好能将他们三人转走,感染了其他人,后果很严重。

沈红莲看看场长,那就请场长开个证明,明天,我们带他们三个去地级市看看。

老中医说,最好通知一下他们的家长,这病没两三个月好不了。

场长说,这事我们得上报,让上面开会讨论一下才能决定。

老中医说,传染病属于瘟疫,不能等,得尽快。

场长说,好。我马上去镇上汇报。

沈红莲故意高举双手,伸了下懒腰,显露了一下腰间的手枪,果然让场长和会计惊了一下。

沈红莲很满意自己的演技,希望这种警告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场长看看沈红莲,小心地问,你们有介绍信没,我向上级汇报也好说些。

沈红莲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采购证明递过去,会计一看证明上的军队代号,脱口惊问,啊,你们是军工厂啊?

嘘。沈红莲故作神秘,小声说,你们知道就行了,别说出去。赶紧去吧,事不宜迟。

两人立即肃然起敬,疾步离开。

李书诚的采购证明就是好用啊,应该能忽悠过去。

九点半左右,李书文回转,和红袖箍各拖回半片猪,看得所有知青两眼放光。

李书文吵沈红莲打了个oK的姿势,表示事已办妥。

同去的红袖箍对沈红莲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特别买了一牛皮纸袋糖果,送给三个孩子。又告诉所有知青,说肉是李同志买的,让大家感谢。

红袖箍还带回了一个年轻赤脚医生,一看三个人的症状,带上口罩,装模作样地把了脉,很肯定地确诊,说隔离消毒这些措施都非常正确,让农场里的人这阶段不要外出,多观察几天,只要不发热,才能证明没有被感染。

赤脚医生吩咐完,留下不少药才告辞。

快吃中饭时,场长和会计也赶了回来,说上面的意思最好在农场治疗,避免扩散。如果情况严重,让军方的人决定解决方案。

沈红莲当即拍板,这事不能拖,越拖越难控制。我们的车晚上就能到,你让他们三个准备一下,我带到军部去隔离治疗,什么行李都不用带,等看得差不多了,再送回来。

随后,县里修理汽车的也到了,请修理工一起吃完丰盛的午饭,修好已经一点多。

当着所有知青的面,沈红莲交给场长两千块钱,快过年了,给知青同志们发点奖金,改善改善伙食。

见沈红莲如此豪横,所有人更加确信沈红莲来头巨大。

当然,给了甜头,也得予以警告。

沈红莲掏出钢笔钢笔将电话号码写在食堂墙上的标语上,告诉知青们遇到困难可以打电话,一定尽力解决。

即便农场的这几个干部有问题,一时也收拾不了他们,沈红莲能做的,仅限于此。

三点左右,一声骑车喇叭响,四丫和李超英如约而至。

两个小丫头办事果然麻利。

场长带着一群红袖箍赶忙迎了出来,见小车上跳下来两个又美又飒的姑娘,都很吃惊。

尤其快做新娘的李超英,好看得不像话。

场长硬着头皮问她们找谁,抱着孩子出来的沈红莲说,把工作证拿出来,给农场领导登记一下。

看了下工作证,场长惊得语无伦次,你们——是清大的——教师?

李超英伸手抱起李百兴,一甩长发,不像么?

沈红莲没好气地骂,这骚的,还没结婚呢,矜持点行不。

四丫将一箱药品搬下车,跟着骂,这家伙太贱了,只嫌嫁人晚呢。

老医婆将两个小丫头塞到四丫手里,四丫有对象没?

四丫笑道,我才不嫁人呢。

李超英不屑道,你这么霸道,想嫁人也得有人要你呀。

四丫小鼻子一抽,只要能让我看上,打也打到他娶我。

老中医笑骂,都别骚了,快点开路吧,再闹都赶不上吃晚饭了。

李超英将侄子抱到自己车上,三小只和我们一车,好久没见,怪想的。

沈红莲只得让三个知青裹好围巾,又从头到脚用喷雾器消毒一遍,才让他们挤到自己的车后座上。

四丫和李超英又为谁先开车争论了几句,才在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驶出了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