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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木器厂

女校长过来说学校不同意合伙办厂。因为镇上几个干部已经被下放学习劳动去了。

各机关也有一大批人被下放,周书记那一群也在其中。

女校长无奈地说,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搞工业,都在认真读报学习,弄懂各种指示精神,端正思想一心看齐,以彰显自己忠心耿耿呢。

沈红莲有点迷糊,这怎么彰显?

女校长苦笑,你们这里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不能只限于外面,家里也得装饰起来,才叫表里一致,真心可鉴。

沈红莲叹息,我知道了,这事不难,我肯定能做得更好。

女校长笑笑,你这么有钱,举手之劳而已。

女校长描述的景象沈红莲并不陌生,小时候,每家每户就是忠心满墙的。

不用说,沈红莲立即付诸行动,带领所有人认认真真郑郑重重完成着这种神圣而又伟大的壮举。

开始还有人觉得好笑,或是无意识的调侃,亦或不明就里跟着念错了个别词语,没关系,这些人全部打成反革命,立即批,没过多久,便全部忠心耿耿了。

学校更是如此,大量采购纸张,到处张贴。外墙刷白,写上各种语录。

有钱好办事,只要了三五天,小镇各处就已旌旗飘飘,一派欣欣向荣。

对,关键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芝麻开花节节高,加上形势一片大好啥的,一个都不能少。

很快,大地上到处焕然一新。嗯,这也是必备好词。都得好好记着,起码能用十年不过期。

沈红莲的正规兵再次启动,这次还是由四丫统领红小兵,每天轮班高举红bao书到处游行批。

各种发自肺腑的口号声,在大地各个角落不间断炸响。

看到有人胸前挂起了像章,沈红莲当即派人找到市里生产厂家,挑最大的买了一大笔,正规军和厂里职工人手一枚,每天别在胸前。

另一方面,沈红莲开始着手建造隶属镇学校的木器加工厂。

并让沈红宝和大哥沈红旗及大嫂赵灵敏从服装厂辞职,全力跟着沈红莲办厂。

经镇政府批准,在镇边大路旁找到一块低洼的沼泽地,先动用民工开挖一条衔接大河的小河,挖上来的土去填沼泽地。

这个时代的挑河挖沟人员也是由大小队安排,和在队里劳动一样是拿工分的,对镇上而言,纯粹属于义务劳动。

集体所有制就是好啊。

挖沟担土的社员里,总有一双眼睛时不时瞄沈红莲一眼,每一眼都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仔细一看,原来是北庄那个小道士。

小道士已经长成了瘦高小伙,沈红莲依稀记得他十三四岁的模样。那时他的眼神远比现在犀利,脸上也有种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

现在又瘦又黑,眼神虽然还算明亮,却已有明显的沧桑和悲怆感,衣服也很破旧,打着不少补丁,干活时总是沉默寡言的在一边独自操作,显然这两年过得并不好。

他的目光虽说失了锋锐,依旧给了沈红莲明显的压迫感,使得沈红莲有些不爽。

想到当年他说沈红莲就是个鬼,流言蜚语造成了不少麻烦,沈红莲心里更不痛快,决定主动出击。

出击的方法简单粗暴,直接将他叫到偏静处,死死盯着他看,看得小道士低下头没勇气正视。

看着他和年龄不符的青涩模样,沈红莲心里一动,这货还挺好看的嘛。你不是很牛叉么,怎么害怕了?

小伙子不答,低头小声说,你那两百块钱,恐怕真的还不上了。

沈红莲说,没想要你还。你多大了?

二十三。

比我大七岁。我叫沈红莲,你叫什么名字?

顾鸿远。

江鸟鸿?

嗯。

我现在还是鬼么?

顾鸿远小声吐出几个字,借尸还魂,祸乱人间。

沈红莲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顾鸿远轻轻冷哼,你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儿去?

沈红莲笑道,不好说,不便说,不能说。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可能回不去了。

顾鸿远回,那就好好待着吧,妖孽当道,你做得很好很好了。

沈红莲苦笑,为自己而活,谈不上好坏。

顾鸿远点头,你起码算得上正人,有君子之风。幸,也是不幸。

沈红莲也点头,有人说,自古以来,有德的总是干不过缺德的,你明白么?

顾鸿远小声叹息,我师父在破四旧时被红卫兵批嗝屁了,我也受到牵连,你还是不要和我多说为好。

沈红莲笑问,你这是欲擒故纵?

顾鸿远也不否认,是,也不算是。你就不担心么?

沈红莲苦笑,两世为人,已经赚多了。

顾鸿远突然深施一礼,你比道更有道。

沈红莲摇头,这个世界无道可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句话本就有很大的局限性。可就算知道更多的大道又能怎样,还是过不好这一生。人能做的最好是活在当下,尽量活得好一点。

顾鸿远微微一笑,如此通透,不愧是作家。

沈红莲再次直视他,突然问,小恶霸的事是你做的?

顾鸿远一愣,随即摇摇头,确实是意外,也可以说是他自己作死。

沈红莲继续逼问,你肯定在现场。

顾鸿远不答,小姨妹威胁过他,提到我,说我不会放过他,早晚会找他算账。

沈红莲恍然理通,我一直想不通你是怎么把他骗到桥上钓鱼的,原来只是巧合。是不是你姨妹休学后,你去威胁过他。

顾鸿远否认,我没去威胁他,没必要,都在一个镇上,相距不远,我经常去姨夫家,那小子肯定认识我。

沈红莲这才明白,你姨父和那小子父母有仇?

顾鸿远回,也不能算是仇,曾合伙做过杀猪生意,主任好像暗地里多拿了点,就吵了起来,还打了一架。具体我也不清楚,也可能是误会。以后就各做各的,互相不待见,集体化之前,互相偷着抢生意,就有了仇。

沈红莲表示理解,难怪那死小子会让人欺负你姨妹。说实话,那事我调查了好多人,都说是意外。死小子也确实约了个同伴去钓鱼,同伴的外公突然死了,和父母赶去望丧,就没去。

顾鸿远坦然地说,本来就是意外。

沈红莲一笑,我猜是你正好路过,他看四周无人,以为你要找他报仇,慌了手脚,不慎落水的。

顾鸿远小声说,你确实很聪明。

沈红莲笑笑,换我也不会救,这很正常。

顾鸿远说,当时我并没看见他在桥上,是他先发现我的。听到叫声,我就赶紧走了。

沈红莲说,你不走,就是你推他下水的。

顾鸿远点点头,没仇还好,有仇,肯定说不清。

沈红莲同感,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和你姨妹定亲没?

顾鸿远看看沈红莲,亲戚,口头约定就行,不需要做手续的。

沈红莲正色道,但你不能娶你姨妹,估计几年后,就会颁布一项法律,三代以内有血缘关系的禁止结婚。

顾鸿远愣住,为什么?

沈红莲解释说,近亲结婚,会严重影响孩子的健康。

顾鸿远显然不信,这有科学根据么?

沈红莲说,当然。国外早就施行了。我也没必要骗你。

顾鸿远看看沈红莲,愣了几秒后才问,你到底来自哪里?

沈红莲轻叹,五十年后。

顾鸿远并不意外,你知道我们的命运么?

沈红莲摇头苦笑,别说是你,就是我自己的的命运都一无所知。只知道一点点将要发生的国家大事。

顾鸿远说,那也不错了,多少能规避点灾难。

沈红莲叹息,我知道的很少。是一直生活在底层的原因,绝大部分都无法左右。

顾鸿远说,你已经尽力了,其他的只能看天意。

沈红莲说,这我知道。你还是尽量不要娶你姨妹,这关系到后代的事,真的不是开玩笑。

顾鸿远终于下了决心,好。我信你。我和她年龄相差也大,尽量疏远就是。

沈红莲很满意,将来有什么打算?

顾鸿远凄然一笑,一个农民佬,能有什么打算。能活着就不错了。

沈红莲不怀好意地问,要不就陪我走一程吧?

顾鸿远想了想,苦笑说,求之不得。

沈红莲话锋一转,我得考量考量你的智商和行动力。明天不要挖土了,作为学徒工进厂吧,先跟着我三哥做。

顾鸿远说,好。欠你的,从我工资里扣。

沈红莲笑笑,你也得能做点事才行。

顾鸿远很自信地说,别把我想得那么傻。

地基填高后,沈红莲还是估算了一下工作量,按劳力工资把力支费付给了镇上。然后建围墙,建厂房,各种附属设施房。

沈红宝和沈红旗专门去市里木器厂学了一个星期,主要是学机器安装维修,还以校方名义聘请老师傅来镇长现场指导。

沈红莲前世基因里肯定有叛逆因子,属于出了山门打师父的那种。自己是手艺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手艺人。

这次请的两个老师傅,技术和经验确实丰富,只是匠人都有个通病,就是爱吹牛。

匠人不说谎,婆娘没孩子养。

这个养是生的意思。

以沈红莲对匠人的了解,说不上深恶痛绝,讨厌是肯定的。

凡是有点三脚猫技术的匠人,都拽得二五八万的,能自己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副除了自己别人都不行的架势。大都是不好好教徒弟,总要留一手。

以沈红莲的认知,和先进国家的机械化比,目前几乎还停留在原始阶段,就这样还能傲视全球,十足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

真是越无知越自信啊。

自认为有本事的匠人脾气都大,还总得有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嗜好,都比较难伺候。

这次请的两个老匠人也不例外,比如,喝茶要喝茶叶茶,还得那种滚动的开水现泡茶。

沈红莲善意地给他们普及了一下常识,说八十度才是最佳泡茶温度,却遭两个师父横眉冷对。小丫头懂什么,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开水能把茶叶里的细菌杀死。细菌,懂么。

另一个师傅更加不屑,别对牛弹琴,乡下人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细菌。

住招待所,每天必须有荤菜,这能够满足。可中午还要喝酒,沈红莲就不快活了。刚开口提醒,就被一顿数落。

沈红莲只好不再做声,默默看着他们趾高气昂了三天。在如何安装柴油机和锯床时,两个老师傅吩咐打木桩以稳定机器,沈红莲问,为啥不用钢筋混凝土做设备基础呢?

老师傅冷笑,小丫头居然懂钢筋混凝土,可你们这里有么?

沈红莲没好气地说,到处都有小鬼子的混凝土碉堡,谁不知道混凝土呀。你都没问问有没有,就决定下木桩,有这么干活的么?

想想小鬼子投降了二十多年,镇上,甚至县城都没普及混凝土,沈红莲心情又不好了。

以当初的设想,不仅设备基础要用钢筋混凝土,厂房地面也必须浇筑。她早就让李书城疏通了修机场的军工关系,要用随时可以运来,人力搅拌浇筑。

当即安排老师傅负责准备好固定机器的螺丝,以便预埋在混凝土里。一边请人开挖要浇筑的部分,再教木工怎么制作模板。

看到沈红莲井井有条地吩咐着关键要领,两个老师傅依旧不服,即便他们根本不懂怎么浇筑混凝土。尤其听说沈红莲的知识全来自书本,当即被两个师父嗤之以鼻。

你没见过 只看书本,那叫纸上谈兵。

我们做了四五年了,这是最好的法子,听你的还是你我们的?

沈红莲提出用轨道滚轮推送木材时,更让两个师傅不爽,直接罢工。

这让沈红莲忍无可忍,干脆结了工资送他们走人。然后按照前世十年多的经验,到市里找到金属加工厂定制各种零部件。

要做就做当下最好的。

为此还特地动用了杨峰和李书诚的关系,亲自到省城去了一趟才勉强采购齐全,忙了两个多月,总共装了两台大小带锯,两台圆盘锯,一台刨床,一台压刨床,都是柴油机动力的。

按照前世的经验,加固了各机械的安全性能,确立工作时的规章制度,自己亲自和机械生产厂家一起试机。

先招了四个木匠师父和十几个学徒工。

在木器厂学徒有徒工工资,每月十五,比老师傅在客户门上做的工资高很多,连城镇户口都争着报名。

沈红莲依旧施行不定期考核制度,到期学不会的,结工资走人。

这里只产杂树,杉木松木等大型木材得凭计划票才能购买,先将镇中小学的计划用完,然后到处收购本地木材,制作家具,农具,学校木器用具,生意很快火爆起来。

也在这个时候,稍有一点点所谓问题的干部都被下放去了劳改农场,镇上几个首脑也未能幸免。

新上任的几个首脑来自西镇和北镇,无一例外都是一心听组织话跟组织走表现积极的。

县委下达文件,所有公办小学下放大队办,中学下放公社办,镇上中小学由工厂办,没工厂愿意独办,就由镇、街道和工厂合办。

沈红莲以学校名义办的木器厂就接管了学校一切事宜,同时受镇政府领导并监管,因此,沈红莲除了收回投资款外,想拿分红基本不可能了。

镇上委派了厂长和会计到厂里,说是配合厂长沈红宝和会计赵灵敏一起领导全厂走向辉煌,真实意图不言而喻。

如果遵循账目公开的原则,就不可能做手脚。

唉!又给别人做了一次嫁衣裳,沈红莲真是郁闷透顶。

但沈红莲也不是傻子,还是留了一手,像混凝土之类没有开具收据或发票的物事,还有外出采购各种花销,自己的工资,都算了好几倍甚至十倍以上的天价,使得木器厂的投资飙升到四万多块钱。

这数字直接吓愣了镇上委派的厂长和会计,但以他们的见识还认为不算多。吓人的原因是沈红莲居然会这么有钱,等他听说沈红莲还欠服装厂两万后,心理才算平衡了点。

可就算沈红莲的私有财产只有一万多,也是无人能及的巨款。

沈红莲只说投资资金是以前写文章和出书赚下的。

厂长感叹,都知道你有钱,没想到你这么有钱。

会计担心,这么大的投资,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成本啊?

沈红莲笑笑,没有给出具体时间,毕竟他们还没领教过机械操作的威力。

听说镇上有了木器厂,附近公社的居民争先恐后拉着木头来锯,出现了排队预约的兴旺景象,整整一个多月才逐渐趋于正常。

沈红莲就规定上午给自己厂里加工,下午才对外营业。

机械代替了人力,利润起码翻了两翻。不说别的,光镇上中小学和政府工厂里的木器就够忙半年多的了。

为此,厂子不得不连续扩大招工,还建造了烘干车间,增加了铁器制作车间,以惊人的速度拓展壮大着。

另一边,上级不停鼓动或强制城镇干部和知识青年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木器厂的效益甚至超过了服装厂,成了香饽饽,争着找关系进入。

为了厂里的效益和发展,沈红莲不得不摆出一副公正廉明的面孔,试用两个月,考核通过才转为学徒工。

是的,沈红莲还是以学徒工为主,不想随便让人端上正式工这种铁饭碗,谁的意见都不听,很快就和镇政府委派的厂长会计有了各种矛盾。

加上拒绝了厂长和会计的关系户,使得他们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

沈红莲在厂里挂的是技术总监的名头,行政上不可能让她说了算。为此,厂长只好三番五次找镇领导出面,沈红莲的强硬态度依然不改。

在被沈红莲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后,厂长坐到镇政府不走,要求撤去沈红莲在厂里的一切职务,驱逐出厂。理由很简单,集体制的工厂,不是她沈红莲的天下。主要是,沈红莲还拿着服装厂的工资。一人拿两份高工资,天下哪有这种事。

新上任的镇领导对沈红莲这种茅坑里的石头也不感冒,多次找沈红莲做思想工作,没起到一点点作用,只好上报县委。

县委人武部已经和文攻武卫指挥部合并,建立了革委会核心小组,听到汇报也很为难。

一边是助他们升官的沈红莲,一边是体制内的各种条条框框,左右为难,只好拖着。

沈红莲得寸进尺,看到厂长就当面贬损,将二流写手的刻薄发挥得淋漓尽致,气得厂长不敢进厂。

县委一看,总算找到了个理由,将厂长下放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去了。

这一来,一直跟着厂长蹦跶的会计也消停了。

新厂长上任采取了怀柔政策,说要将沈红莲破格录入组织,各种忽悠,沈红莲推说自己还小,不符合章程,反正照旧我行我素,绝不配合。

这让厂里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状态,这边沈红莲的决策被厂长否决,那边厂长的决策被沈红莲否决,搞得全厂职工不知听谁的好。

上级依然采用拖字诀,拖到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自然会迎刃而解。

木器厂这边天天纠缠不清,沈家却是喜气连连,赵家姐妹,大丫二丫,沈红菊,马晓月,王书雯,相继怀孕,连沈红叶都怀了第四胎。

省城那边,同样各种动员干部和所谓的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

在沈红莲建议下,大丫和沈红菊的公婆干脆主动申请来到镇上服装厂和学校木器厂参加劳动,边应付厂里的劳作,边照看儿媳妇。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沈红莲和委派的厂长关系得以缓和。

上级领导走马灯似的更替,要遇到手段强硬的,真有可能将沈家驱离出厂,或者随便找个罪名,那沈家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颇让厂长和镇领导满意,他们也担心把沈红莲逼急了。以前服装厂全厂停摆和前厂长被下放都真实发生过,这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委实不可小看,能相安无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