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你这话敢不敢再说得大声一点?”
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天赋上的鸿沟可能普通人努力一生也无法弥补。
就像这位少爷,家境优渥,行事乖张,凡事不看因果,只看心情,可偏偏上天在给了他一副好皮囊的同时还给了他一个聪明的脑子。
这种人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
“不敢不敢,我只敢在你面前说。”
对,他还特别会卖乖,有求于你的时候就会跟只摇着尾巴的大狗狗似的,反正连宛从来都拿他没办法。
“那所有的项目都结束了吗,班长?”
“唔……我看看,对,一千米是最后一个。”
“啊咧,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抽空来给我送水的,你要是不来我就该渴死了。”
“……你还会渴死?”
“那不然呢,我只要你给的水!”
“……滚蛋。”
阳光正好,你喜欢的人在你的身旁笑着,你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聊天,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那样切实地欢喜了。
已经三十岁,经历风尘仆仆,冰冷无情的凌霄像是在透过屏幕,看着这美得不真实的梦境。
很奇怪,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过高中时候了,而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真是上天垂怜,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应验了。
因此才给他一次在梦里和爱人相见的机会。
看着青春美好的连宛,他恨不得冲进屏幕一拳将那个笑得跟二傻子似的“凌霄”打飞,然后自己待在连宛身边,哪怕和她再说一句话。
他这样想着,结果下一刻,他真的来到了连宛身边!
不是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而是一身黑色大衣,脸上再无笑容,只有阴沉的凌霄。
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周围的学生也在一眨眼中全部消失不见了,偌大的田径场瞬间只剩下了他和连宛两个人。
而后者依旧是一脸轻松地坐在旁边,手上还拿着花名册,温柔地笑着,似乎对这一切的变化并不意外。
凌霄想叫她,可他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牵动面部表情,让他看上去没那么阴沉。
高中时的连宛不会喜欢他这副模样的。
突然,连宛转过头来,看到不再年轻的凌霄,她没有一点儿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出现。
她笑着开口:“是你呀,凌霄。”
这一句话几乎让他落下泪来,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我,是我啊,是失去了挚爱,一个人在世上流浪的凌霄。
“我等你很久啦,所有的一切我也都清楚,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结果也都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是他不能接受,凌霄不住地摇着头。
“说句很老套的话,我……我也希望你能幸福,放下曾经的一切,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执着,明明是一口气就能画十条辅助线都脑子,如今怎么就糊涂了呢?”
连宛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歪着头叹了口气,“我的愿望,就是有个人能够代替我,永远陪着你,和你幸福圆满地走完这一生。”
“而现在,那个人已经出现了呀!”
连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示意凌霄看。
顺着她的指示,凌霄的目光落到了田径场边缘的栏杆旁。
那里有一个女生,皮肤很白,手上拿着一瓶水在不停徘徊,很是纠结的样子。
她抬起头,看了这边一眼。
熟悉但又陌生的面容落入凌霄眼里,他瞳孔放大了一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苏可心……
而且是学生时代的苏可心,和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长发披肩,脸上满是稚气。
她怎么在这里,可是,可是那天的校运会,自己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她的片段。
但他现在来不及想这些,因为在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连宛的身体便开始逐渐透明虚化,像是下一秒就会消散的样子。
“我永远祝福你,和宝宝。”
就像周围所有突然消失的人一样,连宛最后的笑容也没能剩下,她就这样消散在了阳光下。
不,不要这样,不要离开!
“连宛……”
凌霄终于挣脱了束缚,喊出了第一句话,他伸手想要抓住面前的人, 只是徒劳,他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沙发前,苏可心被吓了一跳,她原本只是想察看一下这人的状况。
突然就被抓住了手腕,而且力道还不小,像是捏紧了骨头,痛感蔓延开来。
这是发生什么了?
刚才听到连宛的名字时,她才想起来,今天是寒寒的生日,同时也是他妈妈的忌日。
似乎没有人记得,也可能他们全都记得,只是不说罢了。
怪不得他会喝酒……
连宛这个名字是他心里不能碰的禁忌,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就会发生灾祸,在人的心里留下看不见的伤口,血痕累累。
可同时它也散发着诱惑,驱使着凌霄打开。
正想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苏可心吃痛,想要掰开这只手,但是这只铁掌仿佛死死地焊在了她手腕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挣脱不开。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人该有的力道吗?
苏可心去看昏睡的人,发现他方才睁开的眼不知何时紧闭上了,眉毛也拧成了一团,十分不安的样子。
不止如此,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这在平素苍白得过分的脸上出现,就异常的明显。
脸红?
怎么会脸红?
苏可心此刻也顾不得痛了,她用另一只还可以自由活动的手,贴上凌霄的额头。
好烫,发烧了。
唔……看来今晚不会轻松了。
怎么突然发烧了,那应该先吃退烧药还是蜂蜜水呢,家里还有退烧药吧,要不直接去医院好了,可是她实在是扶不动了。
“你……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苏可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猜测这人可能是做了噩梦,于是拿出来小时候哄凌斯年睡觉的那一套,轻轻摸了摸凌霄的脑袋,哄道:“你别怕啊,我在呢,别怕,我一直在……”
在一遍遍的保证下,凌霄不知是被安慰到了还是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他的表情逐渐平静,也放松了抓着苏可心手腕的力道。
苏可心趁着现在一下就把手抽了出来。
她注视着这人平复下来的脸庞,又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知是今晚第几次叹气了。
还真跟个小孩子一样。
她先是翻箱倒柜地找到医药箱,这东西很久没用过了,从里面拿出了退烧药和体温枪。
看了眼日期,很好,还没过期。
撩开凌霄额前的碎发量了一下体温,37.4c,低烧。
那暂时还不需要去医院,先吃个退烧药看看情况。
她想了想,凌霄这个样子估计也吞不下去胶囊,干脆就把胶囊全部拆开来,将里头的药全部倒到了杯子里,用热水冲泡。
苏可心用筷子搅拌了一会儿,等到杯子里的药全部溶解在了水里,才从厨房走了出来。
看了看沙发上的一大只,苏可心不知道第几次叹了一口气,虽然喝醉状态是挺可爱的,但以后还是别了吧。
她小心地靠了过去,扶起凌霄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他的头发擦过侧脸的感觉让苏可心不太自在,脸上也有些发烫。
就跟本能反应一样,她只要靠近凌霄,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气血就会止不住地上涌,在脸上尤其明显。
她真的非常容易脸红。
杯子靠近男人浅色的薄唇,苏可心轻声开口:“把喝药了。”
“………”
毫无反应。
好家伙,刚才还抓着她不放,让他喝药就装死了是吧。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不留一丝缝隙,本能抗拒送到嘴边的杯子,好似里面装的不是退烧药,而是毒药一样。
“凌霄,喝药。”
是错觉吗,怎么好像男人听到喝药这两个字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以前有这样吗,好像没有吧。
无论多苦的药,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完,别说哄了,他都不需要别人提醒。
这点倒是和寒寒很像。
难道喝醉之后,心智还退化了,跟个小孩子似的需要大人哄着才肯喝药。
苏可心脸上露出了疑惑,她这么想着,把杯子拿远了一点,用平时哄凌斯年的语气道:“乖啊,喝药药,很甜的哦……”
不行,她已经尽力了,这腻死人的声音让她直犯恶心,就算是斯年,她也不用这么哄!
但是她没有骗人,这药确实是甜的。
刚才冲药的时候,她往里面加了两勺蜂蜜,蜂蜜水加退烧药,一举两得。
她已经做好了这人拒不喝药,然后高烧不退被送到医院的场景了。
奇怪的是,在她那一番腻死人不偿命的轻哄过后,沙发上的男人却好像听懂了似的,舒展开了眉头。
“………”
喝个酒还真把自己当孩子了是吧。
明明他是为别的女人买醉,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还要她伺候是吧?
她有这么贱吗?!
在苏可心设想了一百种把他的大头丢开并任由他自生自灭的方法之后,她握住杯子再次凑近了紧闭的薄唇。
这不是贱,只是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曾经的决定负责罢了。
初出茅庐的女孩,就敢拿着合同冲到凌氏总裁的办公室,她一一列举了十条跟自己结婚的好处。
这是从小懦弱守规矩的她,做出过的最疯狂的事情。
她知道凌霄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可当时的她已经追随他的影子七年了,足够了。
七年的时间已经把她从一个自卑内向的小女生变成了成功的自信的明媚的大女孩,就和当初的连宛一样。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凌霄。
那个曾在不经意间照亮过别人整个青春的少年。
去试试吧,万一呢,万一想象中的幸福真的会落到自己头上呢?
连宛已经离开了,这是事实,可活着的人总要向前,他会被时光治愈,然后发现一直在身边,未曾离开的你。
这么多年下来,或许当初那个坚不可摧的想法早已动摇,凌霄执着,她更执着,兴许两个执着的人只会把彼此弄得遍体鳞伤。
再等一会,再等一会,苏可心心想,只要再多一点时间,一点点,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难过。
“凌霄乖啊,喝一口好不好,一点都不苦哦,你要是乖乖把药喝完的话,我就……”
她就什么?
总不能拿哄小宝贝的那套平板游戏、海鲜大餐、还有亲亲抱抱来许诺吧。
这肯定是不行的。
不过反正他现在也不清醒,明天肯定不会记得的,骗一骗他也行。
“我就给你做顿早饭怎么样?”
她非必要情况下都是不出手的,工作需要,他俩上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都是好几个月前了,更别提在家做早饭了。
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早饭不都是公司楼下咖啡店解决的嘛。
“喂,听到了嘛,祖宗?”苏可心晃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脑袋,“求你了,把药喝了吧。”
她已经困死了。
话音刚落,怀里的人好像真的听懂了苏可心的话似的,松了口,开始就着她的手吞咽退烧药。
喝完后,苏可心抽了两张纸帮他擦擦嘴角,随后轻轻地把他的头放回了原处,顺便塞了个抱枕充当枕头。
看着凌霄毫无防备的沉睡的脸,苏可心也不由自主地蹲下来,她撑着头,头发散开,目光落到了这张熟悉的脸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这张脸了。
从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这注定是一场貌合神离的婚姻,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习惯呢。
凌霄的双眼紧闭着,掩去了平时的肃杀之气,由于发烧而引起的潮红代替了原本的苍白,长而微卷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现在的他看起来,再没了强大的气势,不过是一个过分脆弱的普通人。
他的薄唇依旧是紧抿着,嘴角自然下垂。
人们都说薄唇的人也薄情,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薄情的话,为什么忘不了她,这么久了。
苏可心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非常重的难过,她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近在咫尺的面孔,最后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默默收回了手,她双手捂住了脸,闷闷地开口:“可以……喜欢一下……苏可心吗?”
试一下,求你试一下吧,因为她真的,太喜欢你了。
太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