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貌不扬的黑伞微微抬高,露出了一张俊美但苍白得过分的脸。
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黑色的大衣下,如同这墓园一般沉寂,或许更甚。
一路走来,泥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小雨胡乱拍打在他的脸侧,他都不在意,浅褐色的瞳孔只是静静看着碑上的笑颜,似乎除此之外,世上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放在眼里。
时空变换,周围的一切全都失去了色彩,唯有碑上照片色彩绚烂。
他沉默不语,只是缓步走上前,替石碑遮住了漫天纷飞的细雨。
随后放下了怀里的玫瑰,掏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着碑上的照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珍视的爱人,与他阴沉可怖的脸色全然相反。
这个动作他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在仔细擦拭干净之后,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女人出现在他的浅褐色瞳孔里。
他看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怔怔地伸出手轻触上去,他的手也同样毫无血色,苍青色的血管异常明显。
指尖冰凉,石碑也是冰凉的,二者相触,这温度并不会相抵,而是更加明显。
可他还是坚持一遍遍地摩挲着照片,似乎这样就能感知到那张脸曾经柔软温暖的感觉。
——凌霄,你怎么又给我买红玫瑰呀,唔……好香哦。
——不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不过红色艳丽,摄人心魄,容易使人浮躁,就像很多甜蜜的事物,总有一种下一刻就会消失的感觉。
——一束花而已,你又多想了,那你喜欢什么花,我下次给你送。
——浅绿色,我喜欢苏格兰绿玫瑰!
——好。
“连宛,你不是喜欢绿玫瑰吗,为什么不看看?”凌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为什么——”
下一秒,骤然失声。
他把头抵上墓碑,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剧烈地颤抖,就连面部肌肉也跟随不安的情绪抖动,他整个人像极了炸毛的刺猬,只要一点儿刺激就会竖起全身的尖刺,向着陌生人进攻。
他的喉咙发紧,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除了哽咽的气声。
很多话,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说倦了可是并不会得到一丝回应,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在接受了他的真心后又狠心丢到一旁,为什么不理他,只是看着这么他如此狼狈却不闻不问。
连宛,所有人都说你温柔善良。
放屁。
在我心里,你是最狠心绝情的女人,凌霄喃喃道。
直到今天,连宛已经离开整整他六年了,这已经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太多了。
可这六年间的思念却从未停止,他不知该怎么生活,他的人生也仿佛停在了六年前的那间手术室外。
冰冷无情,泯灭人性,这是现在的他。
所有人都说他变了,甚至连他最亲的弟弟,也扯着他的衣领说他疯了。
他是疯了,这么多年他按部就班地过着一切,接管公司,照顾弟弟,对了,他还结婚了,重新迎娶了一个女人进入家门,待她相敬如宾,像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样,他们甚至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可他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孤独地在世上漂泊,找不到栖息的地方。
然后呢。
连宛,你说让他好好活着。
这样子活着,然后呢?
没有你,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事物都成了黑白色。
老天爷何其残忍,要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候将他的妻子带走,明明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就可以过上梦中幻想的美好生活。
连宛死了,也带走了他的全部感情。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这般热烈地爱上任何人了,既然悲剧已经注定,那不如不开始,从源头掐断这一切因果。
“连宛,你现在哪里,还会记得我吗……”
你是不是也在世界上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流浪,是不是也因为孤身一人而难过哭泣,你也会想我吗?
天色越发阴沉,乌云蔽日,仿佛是谁把天捅了个窟窿,瓢泼大雨不要钱似的倾泻而下,打在伞面发出巨响。
凌霄却只顾把伞往连宛那边倾斜,自己暴露在雨中也不在乎,雨水顺着他的脸滑进领口,沁透心脾,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心里的寒冷。
没有人能够分清他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更加用力地把头抵在照片上,连嘴唇都开始发白,可眼底一片猩红,像是有滔天的恨意,又像是一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满脸委屈。
“你不会想我的,你甚至不肯到我的梦里来……那你……那你会想……他吗?”
凌霄的声音低哑得仿佛听不见,但这已经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的结果了。
他甚至不敢说出那人的名字,在连宛面前。
结果,下一秒,一抹绿色悄无声息地飘落,掉到墓碑前的地上。
凌霄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过了一会,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落寞。
他随后抬眸,无畏地与连宛对视。
“这就是你的回答?”
明明她以前从不回应,这是他第一次在连宛面前提起凌寒时,可偏偏就是这次,面前的人给出了回应。
那个被他刻意忽视,但已经长到六岁的孩子。
他和连宛的儿子,是他的至亲血脉,也是他的仇人。
连宛,你果然还是更在意他,所以就可以不管我,抛下我吗?
凌霄相信,连宛不会恨这个孩子,哪怕她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但她就是不会恨,她和所有人一样,都不会怪凌寒时。
“可我偏不…”凌霄的声音逐渐升高,带着决绝:“我不原谅他,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我怕我会忘记你啊——”
他害怕他会和所有人一样,忘记过去的一切伤痛,重新开始,直到再也记不清连宛的样子。
他怎会不清楚,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有什么罪过。
不原谅凌寒时,其实只是想找个理由提醒自己不忘记这一切,他不放过凌寒时,也不放过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