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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贡院斜对角。

停稳后,温宴唤了桂老夫人一声。

老夫人睁开眼睛,没有半点儿困顿,眼神明亮。

抬起手,按了按眉心,桂老夫人稍稍缓了缓,眼中的精明褪尽,只余下一层疲惫。

她掀开车帘,看着不远处的贡院。

大门紧闭着,离春闱不远了,礼部一直在做准备。

门口守着两个小吏,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桂老夫人静静看了会儿。

若说在顺天府衙门外的深沉是装出来的,到了这里,倒是有了五分真情。

三个儿子的春闱,都是在这里……

因着他们入京,辞哥儿跟着调了过来,秋试也在此处。

而老夫人,却是头一次见这座贡院。

依旧是看一阵子,并不下车,马车又换了下一个地方。

千步廊东侧、翰林院外头。

此时,各衙门都在忙碌,突然一辆华贵马车冒着雪花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突兀。

翰林院里,一小吏探出头来。

车上的老夫人怪眼生的。

他便问:“请问是哪位贵人?来寻哪一位大人?”

话音落下,另一人从半掀开的车帘子里露出脸来,正是温宴。

小吏刚巧认得温宴。

“您是来寻四公子的吧?”小吏道,“我去兵部给您传个话。”

兵部后门与翰林院正门紧挨着,成个直角,平日里从这里出入,也很常见。

小吏匆匆进了兵部,没一会儿,霍以骁打着伞出来。

“怎么来了?”霍以骁问。

温宴答道:“不是我来寻你,是祖母想来看看翰林院。”

两厢说几句家常,桂老夫人继续看,霍以骁转身回了衙门里。

朱桓抬眼,透着几分好奇。

霍以骁收了伞,与朱桓说话,声音却没有压着,整个书房里的人都能听见。

“不是寻我,她陪祖母来的,”霍以骁道,“早上那事儿,祖母心里憋得慌,想出门透透气,说她还没有看过我岳父活着时候任职的地方,就来看看。”

朱桓微怔。

温子谅那事儿,私底下和霍以骁说两句还行,当着其他官员讲,不太合适。

他便道:“我听说侯夫人前几天病了?”

“是,”霍以骁坐下来,喝了口热茶,“就那些传言,叫她听说了,给气病了。”

覃尚里抬起头来,道:“既病着,下雪天还是该静养,上了年纪的人,经不住冻。”

“覃大人说得在理,”霍以骁接了话,“得静养,可这不是静不了吗?长子才走了几年,现在不知道哪个,吃饱了撑着,逮着长孙和次子折腾,谁家老夫人能静得了。”

覃尚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瞥了眼黄卜庆与袁疾。

黄卜庆在忙自己的事儿,对他们的家长里短浑然不觉。

袁疾看着有些紧张,恨不能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

翰林院外的马车,停了一会儿又走了。

下一站是吴国公府。

年轻时候,桂老夫人与吴国公夫人打过交道。

脸面上的关系,算不得多么熟稔,现在就不用说了,两个老婆子,面对面从街上过,都未必能认出对方来。

桂老夫人就是来走个过场,压根没有进府的打算。

马车往那一停,深沉过了,在国公府门房出来询问之前,又走了。

再之后,马车到了永寿长公主府外。

长公主府邸占地大,这一带算不得热闹,又是雪天,越发安静了些。

马车停下后,很快,门房上前来。

黄嬷嬷道:“我们主家求见长公主。”

门房答道:“长公主出京去了,贵客留一拜帖,等长公主回来之后……”

黄嬷嬷又道:“郡主在府里吧?”

门房道:“郡主抱恙,不见客。”

黄嬷嬷也不强求,落了车帘子,至于拜帖,当然没有留,她们又不打算来第二回。

最后,马车又回到了顺天府。

这一次,桂老夫人由温宴扶着,从车上下来。

黄嬷嬷大步前行,越过两位小吏,咚咚咚敲响了大鼓。

小吏正好奇这马车去而复返,本就猜车上是温同知的母亲,此时一看到温宴,越发吃准了。

一人去里头通传,另一人上前问安:“夫人,您来衙门怎么还敲鼓啊。”

“来告状,”温宴道,“擂鼓走个章程。”

小吏眨了眨眼睛。

走章程的见得多了,但跟这回的不一样,这回的章程像是敲在了他的胸口上,怪吓人的。

温子甫再一次提着衣摆跑出来:“母亲、宴姐儿,这是做什么?”

桂老夫人让温子甫搀着,道:“来告状,来见官。”

说是见官,人却没有往里走,就站在大门外,桂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

宴姐儿还说下雪好,老夫人却觉得不好。

雪天,过路的人太少了,亏得还有考生结伴来衙门领蜡烛、纸墨,否则,都没几个活人。

“老婆子这个岁数了,也不知道今儿这官司得怎么打、去哪里打,”桂老夫人哀哀叹了一声,与温子甫道,“你大哥走了,他不肯抛下他妻子、岳父,老婆子知道他、成全他,当然,也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已经送走一个儿子了,老婆子不能看着长孙和另一个儿子,被人这么算计、折腾!

都说事不过三,哪怕她是郡主,老婆子也得讨个公道!

你是朝廷官员,你身不由己,老婆子不怕,豁出去这身诰命不要,今儿也得说说明白!

去年设美人局害我孙儿,今年污蔑我孙儿舞弊,污蔑不成,就放火烧小蝠胡同,想让你担一个管理不利的罪名!

怎么就有这么歹毒之人?!”

桂老夫人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在发抖,全靠温子甫和温宴搀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温子甫急得眼睛通红:“您消消气、消消气……”

老夫人没有消气,她哭了。

泪水溢出,顺着眼角的细纹而下。

“我们定安侯府是造了什么孽,你大哥被长公主看上,他不肯尚长公主,长公主恨了我们这么多年,”桂老夫人哽咽着,道,“皖阳郡主又看上我孙儿,他不肯,郡主就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这回再不说说明白,老婆子死了都闭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