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巳时,一男子行走在府中,步伐显快,脸色还很不好。
他的样子,全然就是刚起床没太久,而一般时月,男子都比现在要早上一个多时辰。
华羽神色有些阴沉,还有疑惑,平时在辰时之前,刘慕娇就跑来叫他起床了,现在近日中也不见人影,有问题。
他本以为是受了病,在屋中出不了门,还特意去她屋子里瞧了瞧,却并没有一个人影,直到快要将府中找了个遍,他才想起可能在书房,就很不情愿的磨蹭过来。
人人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爹在他小时候也让他念过书,可他自己受不了,看了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就发昏,头脑发热着是真要昏倒过去。
他是受不来这种好,不是个读书的料,一听了见了书就是摆着脸。但那城主又能怎么样,就这一个儿子,总不能又打又骂吧。
书拿不起,作不了大文章,但钱拿得起,赚得来吧。虽说做生意的不能无脑,但哪个将军身边没有谋士?若在他国,商人可能确要低人一等,但谁让这里是大云岚池呢。人再怎样清高自雅,也总要以钱换物吧。
他亲娘似乎不是本地人,问了也久久不应答。当初娶来之时,还是清雅贤淑的大姑娘,可一怀了华羽,就性子泼辣起来。
他可能就随了娘的性子,看了不顺眼就要骂大逆不道,又不知从何习了这骄奢纵逸的恶习,城主是焦头烂额。
但要是仔细去想一想的话,华羽他性子恶也似乎不是坏事。行商之人以钱换物,又以物换钱,这中间可是收了不少跑路费,再一胆大,还要腆着脸要些辛苦费来。干这种行当的,你要是心太善,让人见了觉得你好欺负,你又哪得机缘赚大钱。
不过这些东西可还没有和他讲,万事都要他想。
他不明白为啥有人喜欢盯着纸上的蚂蚁看,但一码归一码,刘慕娇是他正房,总得晓得她安好吧。
要说他娶了刘慕娇为正房,少数是算了些缘份。他也不是在城里出生,在他记事起,就像在马车里,过了好久好久,才在沚水城见了光亮。
马车没在城中停留,而是径直去了城主府。
年幼的孩子总对新鲜事感兴趣,爹娘见进了城,也不拦着他开窗子看看外面,华羽就趴在马车边的窗沿上打量着城中。
一处地界,若无些特别的机缘,便是百年都不会去改变。沚水城也道是如此,不曾动过一砖一瓦。
沚水比之于与亓荒,才显得有商行的气息,这也概是因为它离那边的玉流更近一些吧。天下要往玉流去求学的儒生不计其数,从此过者占其三,而有愿城中暂歇着,又在其中占七,来来往往,年年岁岁,这些人们都见惯了生面孔,此刻而言,恐怕只有貌若天仙或宫中达贵之人至了此处,才会引了轰动吧。
那奇薪可是又低调又谨慎,包了整个客栈后,还不忘买封了店家的嘴巴。要是如此还有消息露出去的话,只说明对面要搞事情,既然你不讲诚信,我就走便是,还是那句话,懂的都懂。
说得偏了,奇龙商会还没来此处呢,至于奇旗,迷路了呗。
就在他欣喜地打量着的时候,一只小雀就落在了窗沿上,看着马车里,想进不想进。
华羽见那小家伙生得可爱,好生欢喜地要把它握在手里的时候,小雀就往一旁跳了跳。
华羽皱了皱眉,就要硬捉。
“砰”地一声,木窗猛地炸裂,一个小姑娘钻进来,正好抓住小雀,要把它塞回手里的笼子里。
外面一阵喧吵,是才反应过来:“你是何人,此乃城主府的车队,你休得狂妄!”
小姑娘听了怒言,愣了一下,才开始打量马车里,如此华丽,确实是有钱人,起紧就要翻窗出去。
“站……住……”华羽被吓出了颤音,讲了一句话,印象深刻:“哪里来的野丫头,找死吗?”
小姑娘见了见他的样子,分明腿脚都在打颤,嘴却硬得出奇。
小姑娘觉得他是富贵家里的小少爷,便浅浅低了低头:“抱歉。”说完之后就又翻窗跳了出去。
可眼前黑影一闪,小姑娘尚未作出反应,就被人一下按在地上。
脸着的地,以至于很疼。小姑娘龇牙咧嘴,眼珠子抬起望了望,擒住他的人是一个满嘴胡渣的大汉,身形魁梧,显出身上的官服紧实,手上的力道很大,应是练武之人。
大汉瞧见是一个小姑娘后,也是皱了眉头,手上力道不禁松了些。
小姑娘咬着牙,不作挣扎,也不开口让放手,直到前方有人听了动静,匆匆跑来。
来人正是刚要上任的沚水城城主,以及那个贵妇人。
华穜见了这一幕,下意识开口让大汉放开手。小姑娘坐起来后,缓缓将那笼子放到身后。
华穜便又发现了碎掉的马车窗子和里面脸色发白的华羽,回头问她:“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小姑娘一半脸尽是红印子,另一半脸淡然:“我刚买的小雀飞到里面去了,实在舍不得,便一时冲动了。”
华穜偏头,注意到小姑娘身后似有东西:“一只小雀,你把它要作宝贝一样吗,那值几个钱,你可知咱们是谁?”
小姑娘:“才和道大人乃是贵人,我招惹不起,此事确为无心之举,我没有什么能够赔偿得起的。”
说者顿了顿:“您讲到小雀是寻常小东西,我可我是几转狠心才买下来的。爹娘早逝,好在当时我已可做些手艺。辗转至城中,小心翼翼地安稳过日,正不久前遇了善人,多赚得些铜钱,才来争了这小东西。奈何顽皮,又正巧遇了大人,才有了此般事果。我还是有些对不住的,但确实没什么赔得起的。要是硬要说的话······”
小姑娘不知从哪拿了一个竹球递出去:“我最会的就是这个,你要不看看,小孩子一般都挺喜欢的。”
华穜又是皱眉:“你看了也十岁出头,一个人在城中?”
小姑娘眼睛也不眨:“我叫作刘慕娇。”
旁边的蒋云妍就开口:“野毛丫头,你撞坏了马车,还差些让我儿受伤,如今是心惊胆战的。你还如此多舌,死了爹娘,就无人教训你了吗?该打。”
贵妇人话说得如此,却没有上前要动手的意思。
华穜赶忙拍拍她肩头:“夫人莫动怒,言语确有不可全信之处,但见她样子,想也应是意外。”
蒋云妍不让步:“意外就能搪塞过去了?你虽还未正式即位,但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一城之主,被一个黄毛丫头撞了马车,还是亲儿子的,就如此作罢,你威信怎留得住,咱脸面又何在?”
华穜道:”别说得是一方霸主。我只是领赐的小官城主。羽儿也没有受伤,我若因如此便就斥罚一个小姑娘,不就有像昏庸一样了吗?”
蒋云妍瞪他一眼:”现在你同我说是要清明,只因羽儿没受伤,你就和我论大道理。若以后遭了刺客行凶,你还能和谁说去。我不管你还可说什么话,反正她吓坏了羽儿,我便定要断她腿!”
说着,也不管华穜如何神情,抬手就招呼旁边那些官兵:“愣着作甚,听不到我讲话吗?”
刘慕娇有一丝惊讶,没想到世上还有不讲道理一块与娘有得高下的人。
听了贵妇人厉声言语,周围的官兵连忙跑上前去,先前那一个按着刘幕娇的大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去。
罡风起,大汉连连后退,脚下不稳,差一点被绊倒在地。
众人一惊,转头过去:“何人?”
老者缓缓而来:“如此一城,众多人面前,一群人为难一个小姑娘,老夫是见得事多,也看不下去了。”
华穜皱了眉:“你是何人,此乃我做为城主之事,你妄想插手。”
男子虽是凡间之人,但眼不瞎心不傻,那一道罡风便足从征明老人非凡,此番话语,不过是说那道修散人,便已是惹不起,但管再大一级,就要毕功毕敬了。
老者自然便是如今的夏冥,一手引回剑,反握在手里,面容还有些神采奕奕:“我来此是寻一人。你是城主,那可问你否?”
华穜看着他手中的剑,似在想着什么:“你找何人。”
“姓华,名穜。”夏冥横手抱拳,说出这一句。
华穜便恍然大悟,抱拳反礼回去:“在下便就是。阁下应是官差来的仙师吧,不知身份,有失礼数。”
夏冥也一挑眉:“原来陈大人是要我来辅佐城主。在下夏姓,单名一个冥,多多关照。”
华穜笑,似忘身边之事:“不敢当,夏仙师是几成境地?陈大人光与我说山上之人,不曾知晓详情。”
夏冥:“我是剑修,用道上话来讲的话,可以叫剑师了。我并非山上之人,是从师教习,学了一成半点,便离了恩师。”
算了夏冥的道龄,这二人可是差了一百多岁。
蒋云妍看着夏冥,脸上特别的冷淡,似乎见惯了仙家的人。等她回头去看华羽时,见他脸上已没有了恐慌,脸色变幻不定。
贵妇人比刻相貌挺赏,也年轻,虽也补粉,但不是浓妆厚脂,有些清新自然。但是口语之中却是煞气凌人,性子也强,从他地北来,天气冷了,她也没裹得太多衣服。一般的富家妇人辗转到了北方来,都不服水土一些,到处生病。可偏偏她的身子骨硬朗,跟着华穜抖了一张绸衣。
他们一行人是从南方来,自是见过那一处断层,只能道着好奇,断层之上有处关隘,口中所言的陈大人便是其中任官。
说是镇守两方之界,但这几十丈的高度,寻常人可不敢一跃而下,也不存在乘水而上。
是关口自有非凡的仙家人,不然他们一纵马车,如何从上方下到此处。不过也并非只可经此处行走,你要有本事,关隘里坐着的那一位便管不得你。
想起来蒋云妍就又闷气,还交了几十只银子的过路费!虽然不敢硬说道仙家人,但背地里狠骂几句也无人可管。
而那两人谈说半大,算是互相明白了些。
夏冥转回头来,望着坐倒在地的小姑娘:“华城主,这是如何得来的,还请明说,可是误会?”
华穜也望向小姑娘:“应该是误会,我也才知道。”
夏冥又只得问刘慕娇,此为何事。
刘慕娇没有什么显目的表情,又将方才之言重述一遍。
夏冥看到她手下确有什么东西,就手指一勾。
刘慕娇手下一空,身形差些后仰过去,换似方才,她估计又要去夺了,但望着老者面前飘着的轻剑,便不敢动。
夏冥皱眉,声音有些厉声:“哪里有甚小雀,小姑娘莫不是故意而为,有什么人会对一还没上任的城主动手?”
连刘慕娇也惊得张了嘴巴,看去那个笼子,分明什么也没有了。
华穜脸色一沉,毕竟他也没有亲眼看到,也不知小姑娘是否实话。但如今看来,她有些不得人信。
这样想着,男子就转头看周围。自己不但是没上任,而且分明是第一次来这沚水城,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吧。
也是做生意的人,倒是本分,不敢太黑,原来是慢慢过日,缓缓积财,到时做个风光人,也算体面了些。可就在华羽三岁之时,却有官差来访,搬了几大箱金银来,贺送华城主入位。
自然是要吓一跳的,起初还以为是敌对的同行们戏弄他的把戏呢。可看着这金灿灿,银闪闪的一大片,就不敢信,哪有如此气魄以千贯金银作赌,只为玩耍?
直到差信的人拿出了信上的印章,才认得是北侯王之令,便不敢怠慢,即刻启程。
他们一行人虽做行商之人,但言不到富比金城,马匹只有中成上的四五,其余堪堪不在下等。此一来,行路自缓,半月时日,才至了此处。
那贵妇人又要作言了:“我等也不曾看到,若这野毛丫头真是说谎,可要好好盘问,不能让我儿受了委屈。”
刘慕娇缓缓仰头,妇人的话倒提醒了她,就转过头去,望向还在马车里坐着的华羽。
华羽见她又看过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
蒋云妍就皱眉:“若还有什么话,也不必说了,反正你是跑不的。
“那只小雀。”刘慕娇指着他,“他见过的。”
听此言,众人便一致转头望过去。
小时候的华羽就是这般胆小,见了如此多的目光,就立刻重重点头,一丝不怠。
华穜与夏冥眉头舒展开来,但蒋云妍还是冷着脸:“不管如何原因,撞烂了马车就如此了过吗?”
夏冥:“最上乘不过几十文铜一斤的紫香木,我想华城主应该消受得起吧。既然少城主无事,我与华城主又同时是第一次来沚水城,时日尚早,当可即刻任位,也让城中之人瞧一眼吧。”
知其身份,蒋云妍便不多言,去将华羽牵走。
说了华羽胆小,可不似那样性子,其中缘由,可又要谈说许久……
夏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转头望向一处。
一个身形不是很壮实的男子站在三四丈开外,就这么平淡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夏冥皱眉,他没发现,场中所有人都在他感知范围内,男子何时至了如此近的。
刘慕娇也看到了他爹,挥了挥手。
刘全真点头回应,然后就望向夏冥,和小姑娘近乎一个神色。
夏冥隐隐之中有些不自在:“已确知为误会,马车也不尽值钱,小姑娘,你可以走了。”
刘慕娇站了起来,又望了眼华羽的背影,向男子走去了。
夏冥不在意场中之事,与华穜一同去了不远处的城府。
刘全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走过来,让小姑娘有些不解:“爹,你不是在铁匠铺里吗,有时间来逛?”
刘全真:“不晓得城里竟有休日,去了却见了有人顶替,领了三两文茶水钱,便就来城中走走,听了些响动,就来看看,刚至此处,便见了你。你在做什么,周围人多的。”
刘慕娇靠得更近了些,仰着头:“我刚买到手的小雀不知去了何处,大家忙着帮我找呢。”
父女见面,虽然话多,但话是真不多。
刘全真牵起小姑娘的手就往回走去,刘慕娇说的话,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呢。
男子步子大,现在又走得匆匆一些,刘慕娇要小跑起来才跟得上,她不明白爹要干嘛,但也没问。她可不信男子什么都没看到。
但想起男子到最后才露面,就有些赌气不想理他。
当然,刘全真走快些也是有缘由,不过他一个武人,实在是做不了什么,那般缥缈之境最让头疼。
接着便是,华穜去见了当今的城主。对方挂着一身臃肉,见了华橦,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自己才上位没个两三年,就又让人替了下去,任谁也没个好脸色。
当然也是不可能当着面说,就一说着领他去看看,一边又好艰难地移着步子,心中本也有不愿,都要给华穜摆脸色的,可不巧是仙师大人一同来的,这领命行事,也就没法阻挡了。
进了城主府时,蒋云妍就把华羽放下放他站着,自己便就作了一副高贵的模样。
自此华羽便一直在府中长大,快忘了当初还有这一事。直至了十八九岁,爹娘催得太繁,心中起烦了。巧了遇上刘慕娇,看着眼熟,记不得哪儿见过,倒也合他眼。
过门之后没多久,华羽不知是怎么了,就像明白什么东西一样,原本温言少语的公子突然成了这般样子,蛮横,纨绔,骄奢纵逸,臭名声也大出人们言谈中。
“嗯?”走近了房门,还要推门的男子突然停一下,可也就停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黑影一闪,华羽张口欲喊,却被杨武宝一记手刀放倒。
杨武宝提着他,无奈着挠挠头,回头去看屋内,摸索一阵后,也发现了先前没发现的书廊。弯弯绕绕走至尽头,要和那个神秘的小家伙问一下。
可到了书中空地,却不见了那一只灵,只有一本看着厚厚的书放在地上。
“那.....我该拿的东西呢?”杨武宝眨了眨眼,不会又要等吧。他的身体没什么事,但精神可消受不住了,那位男子好像无法和他对话,直接附身,招呼都不打一声,让得多次,真要乏得睡去。
好在他有握阳之境,在神魂上也修得些时日。年岁概在三十左右,未开神堂,可惜了,但也算半个骄子。
男子盘腿坐下,望向南边,何时启程,何日可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