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冥是心域蛊毒,凡是害过人,心中有恶念、贪念之人皆会产生幻觉,自尽而亡。那些修道之人被人引诱魔化,大部分已当场自尽,可终还是有了漏网之鱼,就是万枯村村口那疯道士。
他误杀了师弟,虽有贪念可心怀愧疚,再加上道行颇深,蛊毒也就较浅,仅是失了心智。
“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差点害死阿榆,还有他们。
邱夜强忍着愤怒,心中更多的是不安,桀英一向心狠手辣,唯命是从,为何会变得不仅有了自己主张,还心存善念……
桀英跟随他五千年,一天十二个时辰,其中十个时辰都在厮杀,在万枯山的这些年,他们太安逸了,而现在,他跟小榆儿在一起久了,心中更是无了斗志。
只是,这疯道士,何时见的阿榆,又是如何进得了山……
邱夜已无心思考虑这个问题,他怀疑有人故意引这道士去见灵照他们。若不是他留了一个心眼,让桀英又加了一层结界,此时巡查天兵已看到万枯山异样,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
“小榆儿伤已痊愈,日后还是让她去庙里吧,修复凝息石,早日了了这桩心事,也避免发现雁池那小子。”
后面这个才是大心事啊!
“只是老王的底细还是没查明,送阿沁她们过去时也未寻到他……”
“连须臾鼎都舍得相送,纵使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
话虽如此,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
“主人,您现在大可不必担心阿榆小姐再被他们魅惑,您的驻颜术修得已是炉火纯青……”
轻抚脸庞,邱夜眼里有了一丝波动,可立刻又冷下来。
闯石庙结界时,驻颜术有损,修得的十八岁模样退成了如今的二十五六岁,后来又超限动用灵力,如今已是白发半头。小榆儿虽说这样丝毫不减他的英华之姿,可终究是没了底气。
更何况,当年他输的,不止是容颜……他不敢再有丝毫懈怠,也不会再给他们一丝机会接近小榆儿。
……
万枯村十里外,凤麟军营。
夏初燥热袭来,兵卒操练结束坐在树下拈起衣角扇扇子。
“你们说老将军平日雷厉风行的,此次剿匪为何总是小打小闹?”
“这匪寇山寨本就易守难攻,许是在试探敌情。”
“那可不好说,我看是不想早日回朝。圣上立这定陶王为太子,势单力薄的,想要抵抗老王爷一党,定是要找咱们凤麟军当靠山啊!老将军此时自荐前来剿匪,定是想避开这朝堂之争。”
“躲是不好躲哟,那备受文人敬重的师丹大人已被命为太子太傅,师少爷又在咱们老将军麾下,他可是有勇有谋的一员猛将!老子都上船了,这儿子还能跑掉?文人武将,老皇帝替太子下了一盘好棋呐!”
“……”
整个军营都不急不躁的,除了师忠,近日时常坚守在他家少爷营帐外,如坐针毡。
少爷今日出去的早,说晌午就回来的,可眼下夕阳将落,还没个人影儿,师望着军营大门,像是翘首以盼夫君归家的小媳妇儿,脚下瓜果皮不知不觉已堆成小山。
待那身白袍出现在营门口,“小媳妇”喜上眉梢,疾步奔去。
“少爷,今日可有收获?”看着少爷满身泥泞,师忠眉头一皱,“您又去那里了?”
“唉,每次您出去,我都担心得吃不下饭!”说罢,又啃一口手里的半个果子。
是啊,那圆鼓鼓的肚子塞满了瓜果,哪那还能盛得下饭菜!
营帐内。
师缡洗净了手,将毛巾拉板正搭在盆架上,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那颗妖丹晶片。
“嘿嘿,我还以为今日又白跑一趟呢!”扔掉果子,喜笑颜开的师忠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接过他视若己命的“仙丹”。
“第三颗了……咱们可要抓紧了,少爷!还差四颗呢!”
师缡已经累得没力气说话,直接进了屏风后脱衣服,那里是师忠准备好的浴桶。
他帮老黄干的那些活比军营操练累上几十倍,之后还要上山。双脚肿的厉害,浑身摔得尽是瘀伤,只有泡个热水澡才能睡着。
今日回来比预期的太晚,热水已经温了。
未等师忠开口,他已经跳进桶内,两条肌肉健硕的手臂无力地垂在桶沿上,上面的淤青和战场上留下的刀剑伤疤绞缠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仰头倚着浴桶,紧闭双眼,看似无波无澜,心中却是失落不已……
“翟老道不是说啦,那里定是被施了障眼法,不然哪有爬不上去的山?”拎着满满一桶热水进来,师忠语气里尽是无奈,“再说,您这法术刚习得几天呐,真遇到那什么妖怪魔君的,咱也伤不了人家,再让他捉了去!”
“而且,那妖怪说不定就是谣传,咱们初到此处时,在山脚下遇到的那些捉妖道士,最后不也不欢而散了嘛!近日炎热,许是那小庙祝吃不了苦头,索性不下山了……”
师忠自认为分析的头头是道。
翟老道年龄并不大,本是一小道士,长得白白净净,不知为何就脱离师门从了军,身世对外只字不提,平日又寡言少语的,伤春悲秋得像个老头子,大家才喊他“翟老道”。
听说师缡要上山除妖,整个军营修过法术的也就老道一人,可人家死活不愿上山。这本就属于师缡私事,人家不畏强权,他也无可奈何,便让师忠软磨硬泡的讨教法术,结果人家只教了一个困顿之术,只能活捉,伤不了性命。
于是,师缡做了一把桃木弓,将符咒刻在弓上,希望可以加强威力。
少爷又变回了以前冷如冰山的样子,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倒完热水,师忠就自觉的出了营帐,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直奔炊事帐去取给少爷留的饭菜。
外面又下起了绵绵细雨,闷热的帐篷里吹进一丝凉风,额前湿漉的发丝随风扬起,那双眼睛,冷漠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师缡穿着雪白的里衣坐在书案前,上面摆着一把未完成的桃木弓,盯着上面将刻完的符咒出神,脑海里此刻又是那夜,阿榆抱着匣子满脸委屈哭泣的样子……
我还未道歉,你可不能就此……
……我这是,在关心一个陌生男人?
……陌生吗?
这个可恨的人,将自己初吻都夺走了!还不止一次!
抚着薄唇,一抹红霞飞上脸颊……
“嘶”,手指刺痛,师缡顿时清醒,刻刀竟不小心划伤了手,一滴血落在弓上,上面的符咒一闪,血不见了。
“先把饭吃了!”
一双肤如凝脂的纤手端上来一碗瓢着葱香的龙须面。
“胡闹!”脸上冷漠多于怒气,师缡一拍书案,起身斥道,“师忠,进来——”
“那么凶干嘛,可是老夫人派我来的!”声音娇嗔,涟月放下手里的碗,褪去黑色斗篷,一身半透的桃色百褶金丝裙穿得勾人心魂,她伸手就去拉师缡的衣袖,来回晃着撒娇,“人家坐了一天半的马车,都快散架了,你可不能狠心将我赶走!”
“少爷,您就让涟月小姐留下吧,她照顾的仔细些……”笑嘻嘻的进了营帐,师忠抬头就见春光一片,忙捂了眼睛转身要走。
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胸口,师缡才意识到里衣前襟被扯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肌。
“出去!”脸上只有嫌弃,竟没有一丝羞涩,师缡一把甩开女人的手,拢好衣服,往屏风后走去。
“害什么臊,我们成为夫妻不是早晚的事嘛!”手绢捂嘴俏笑,涟月眼睛直勾勾的盯向师缡遮住的胸口。
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
“这是在做什么?这花纹……真别致。”拿起书案上的桃木弓,涟月佯装不知那符咒,可眼里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放下!”
师缡一个箭步到了书案前,从她手里夺走了桃木弓。
“涟月小姐,那是少爷用来捉妖的,宝贵着呐,您可别乱动!”
师忠闻声进了帐篷,少爷的声音极其愤怒,近日来第一次听到少爷这般情绪化。
“啊,这里竟有妖?”妩媚细长的眼睛闪烁,带着佯装的恐慌,涟月想往男人怀里躲,被他两根手指捏着衣袖扯开了。
“不是这里,是那前面那座山上庙里,听说有什么妖魔,山上的小庙祝许是遭了殃,少爷担心的不行,一直嚷着要去山上除妖……”
那座山,师忠看向的方向……是万枯山!
小庙祝,莫不是……
涟月后背瞬间僵硬,藏在衣袖内的纤手攥得直发抖。
终是来晚了?这个贱人,竟如此快又让他到了牵肠挂肚的地步?!涟月瞬间起了杀心。
“住嘴!”看着师忠讲得眉飞色舞,师缡眉头紧皱,“将丹药给她,安排马车送她回去。”
“可……”
“营中不可滞留女眷。”师缡语气冷得似腊月冰霜。
“好。”掩盖着眼里的杀气,涟月笑意盈盈望着眼前的男人,纤手从他胸襟抚过,“妾身这个‘女眷’马上就走!”
不知羞耻!
衣袖一甩,懒得搭理,师缡背过身去。
“涟月小姐,正好这边有两颗丹药,您先带回去,”师忠顿了顿,又看向少爷,“只是此刻回去,要在荒野过夜,要不明日一早再安排您离开……可好?”
见少爷并未反对,师忠便带涟月下去安顿休息之处。
帐外传来嘈杂声。
“发生何事?”沾满朱砂的毛笔未停,头也未抬,师缡冷声道。
帐外守卫进账回禀。
“禀少将军,正午前,山寨那窝匪寇到前面山上一小庙里抢钱粮,主帅收到求救讯息已派兵前去营救,可还是晚一步,那主持咽气前说还有一俗家弟子被抓走了,兄弟们追了一路也未寻到,恐已遭毒手,便回来复命……”
庙里抓走的……
守卫半天不见回应,再抬头,已不见了少将军身影。
不见的,还有他的佩剑。
营帐外一阵骚动,一声战马嘶鸣。
是乌云。
乌云是他和少爷自小养到大的,这马鸣再熟悉不过。待师忠忙跑到帐外,只见少爷骑着乌云疾驰而去的背影,急得大腿一拍,跑回帐内拿了佩刀喊了亲信精兵便追了上去。
少爷今日精神很不好,单枪匹马又情绪冲动,此时天色已晚……师忠甚感不妙。
待他们寻到师缡时,在一处山洞前。
地上一片绿色血迹,散发着腥臭。
战马乌云腿上中了一箭,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和面前的土匪厮打,而师缡也明显的体力不支,拿剑的手颤抖,可已杀红了眼,衣袍后背一片殷红,砍破的衣衫露出尺长皮开肉绽的伤口。
咬着牙,师缡低沉嘶哑吼着,将手里的长剑压了下去,土匪终是没敌过,被压得半跪在地上,眼见败下阵来,他侧身一闪,立刻双膝跪地,举刀投降,却被眼前失去理智的男人一剑削去了脑袋。
众人不敢置信的望着师缡……他从不杀降兵。
转瞬,土匪的尸体化作一滩绿血。
竟是妖!
照地上那些血迹来看,从未习过法术的他竟斩杀了七八只。
另一个土匪见到援兵到来,转身就逃,数个精兵便追了上去。
师缡满眼血红,妖血喷了半张脸,有洁癖的他擦也不擦,只是眼神呆滞的向洞口走去。那里趴着半具尸体,像是把人整个左右劈成了两半,而另外半个身子已然不见。
瘦小的个子,青色的衣袍,原是看不出是谁的,可他头上那条绣着俏皮白色狐尾的青色束带……
是阿榆的。
他难以置信,在离尸体半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长剑插入土里,他想起身,可手抖得握不住剑。
师忠见状忙上前搀扶,触到手臂,他发现少爷浑身都在颤抖。只身斩杀这么多妖,已是强弩之末。
此时,师缡内心的惊恐和空洞,似是头顶上的天空破了一个大洞,无可弥补。
洞内已不见任何妖怪,众人从里面抬出十几具尸骨,大多已被啃食的只剩白骨,准备抬到洞外掩埋。
那半具尸体从师缡面前抬过去时,他叫停了属下,想送他最后一程。
沙场征战多年,他们习惯了随身携带为自己准备的裹尸布,随行的士兵已经将自己的裹尸布为尸骨盖上,只是唯独“阿榆”这具尸身还有血迹,白色的裹尸布上一片刺眼的血红。
师缡拿出自己的裹尸布,展开覆上,伸手想看他最后一眼,可在触碰到头上的白布时却停下了,只是解下那根束带攥入手心。
一阵凉意沁入,心中更是悲凉,师缡顿了片刻,无力地抬手示意,让他们抬了去。
营帐内,看着失魂落魄的少爷,师忠不敢多说话,他从未见过少爷如此神色。
轻轻擦拭着后背上露骨的刀伤,师忠眉头紧皱,哽咽得身子耸着,少爷身上伤痕累累,可这道伤口看着属实可怖。
“这得多疼啊,少爷!”
“是啊……多疼啊……”
想到那个血腥的场景,师缡眼里的呆滞瞬间化成恨意,拢上袍子,提了长剑冲出营帐……
留下师忠愣在榻上,看看手里的金创药,这……
嫌药不管用?那带着剑……
“哎呀,少爷……药不管用,罪不至死啊~”来不及穿鞋,师忠直奔胡军医营帐。
师少爷啊,都说近朱者赤,这师忠跟你十几载,为何笨黑笨黑的让人觉得你是那“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