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俺?”
一脸的不敢置信,阿榆仰头望着眼前的男人,飞快的扒拉着脑袋里那丁点记忆,除了吃喝拉撒,哪有一个男人影子……是哪有一个人影子啊!
“你不记得……我?”
手里的红伞一颤,邱夜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些年他想象了无数种再见面的场景,没有什么他接受不了的结果,只是唯独没想到她竟不记得自己。
他挥手在阿榆额间扫过,眉头一紧。
封尘印,那个金色的龙纹是神龙族特有的族徽标记,接近上神的灵力,他断然是解不开的。
或许……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年他一直担心,阿榆是否还活着,或者就算活着,是否已是行尸走肉。毕竟,经历了那些事情,死是一种解脱。
那就重新来过吧,一舒愁容,邱夜满脸堆着暧昧,笑道:
“你右肩上有颗痣,爱睡懒觉,爱做饭,不吃鱼,水果最爱南疆米蕉,四季最喜金色浅秋,相对白天更爱星夜可又怕黑,渴慕云端又恐高,向往深海缤纷又怕水……”
说到这里,邱夜顿了顿,轻轻拂去她眼角的一缕湿发,掖在耳后,最终还是将“痴迷俊美皮相的男子”这句给咽了回去。
这个旧事,他万不想重提。
阿榆只顾震惊并未抵触他的碰触,只愣愣的盯着他。
“你到底是谁?”
“俺是你夫君。”
“啥?!”
学着阿榆的北方口音,邱夜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一双刚毅中又带一抹桃色的眼睛,盛满期待。
血“唰”一下直冲脑门,阿榆脸通红,她确实想过两人在结界里会慢慢发生美好的故事:他一见心慕,她芳心暗许,他寤寐求之,她欲拒还迎……
但她没想到上来就如此生猛,太上头了。本来还以为自己一无所有,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个夫君,还这么好看,有种突然成为黄金百万暴发户的感觉。
“俺是你夫君,有婚书的那种。”
俺?
这人……口音怎么怪怪的……
挠挠头,这个“有夫之妇”想让激动得不转圈的脑袋恢复正常。
“哦……还有婚书?”
“今天俺没带,回家了拿给你看。”
“还能回家?!”
阿榆的眼睛瞪得像个鸡蛋,惊得睫毛都忘了颤动。
“当然,我就是特意接你回家的,夫人——”深情的望着眼前惊恐的夫人,邱夜一脸正经。
听着刻意加重的“夫人”,阿榆脸上又飞起红霞。
今天的意外属实有点多,“夫人”有点难以消化。
“咱们走吧!”
邱夜牵住了阿榆的手,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等一下,我带上东西!”
抽出手就向庙里跑去,阿榆此刻似受了惊的兔子般。
感受着阿榆残留在指尖的温度,邱夜笑着走向庙里。
“这是我睡觉的地方,这是我做饭的地方,你看这个锅,我整整
磨了三个月;这个木碗,上面的鱼群我刻了半年;这是菜籽油,特别难榨,我研究了数年才成……”
当阿榆说去拿她的东西时,邱夜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可看到眼前的锅碗瓢盆时,眼中的光灭了,终究是他想多了,瞅了一遍,这里也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他是信她的,可刚刚自己在做什么,竟也如世俗常人般怀疑了她。
双手飞快地收拾着她的零零碎碎,阿榆嘴上像是把一千多年的话攒了起来,一股脑地倒给邱夜,说着说着,小嘴一扁,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你不会骗我吧,我是不是在做梦?咱们真的能出去的,是吧?”
邱夜心疼的一把将小泪人儿搂进怀里。
“你怎么才来接我,怎么才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好苦闷,见不到人,吃不到肉,食不果腹,走路都手软了……呜呜~~”
记不清多少年没触摸过男人了,阿榆心想,管他是夫君还是夫人,能带我逃出这个鬼地方就行,于是娇嗔着拍打着,这厚实的胸膛,筋道的肉肉手感太好了,揩油到根本停不下来。
听到那句“走路都手软”,邱夜再也绷不住,心疼的鼻子都酸了,眼泪在眼眶里滴流打转,抱紧了比封印之前胖了十来斤的“小瘦子”。
“咦?怎么有把剑?”
正拍打着起劲,阿榆突然停下来,看着邱夜身后那个陌生的玩意儿, 抬手用袖子抹干眼泪,将眼前的男人双手一推,向石像走去。
邱夜正沉浸在悲痛和自责中,猝不及防,被推的一个趔趄。
他怔了一下笑了,她,还是老样子……
原先石像的石剑已然不见,石像脚下一地薄薄的碎石片。
双手抱起白剑,阿榆眼睛直了,惊喜的嘴巴合不上:
“我天,早知道有这剑,我种地切菜该多省事啊!”
邱夜看着那把令三界闻风丧胆的白剑,嘴角依然笑着,眼里冷得似是深不见底的冰渊。
“太沉了,我帮你拿。”
他不动声色地拿过白剑夹在腋下,左手揽起石锅,右手将阿榆拉到跟前,“戴上这个,我们走。”
“是什么?”看着脖子上的石头坠子,鸽子蛋般大小,并无特殊之处,阿榆一脸好奇。
“凝息石。这结界之气已沁入你血脉,贸然离开这里你体内结界瘴气会爆体而亡,这块神石可护你无恙。”
话完,邱夜拉起还在惊诧的阿榆出了石庙。
看着那双桃花眼,感受着他手的温度,一时间阿榆魂儿都飞了,两条腿轻飘飘地,就这么被“拐”走了。
跨出庙门之际,趁阿榆不注意,邱夜神色不变地将自己左手小指掰断一截,幻作阿榆的模样抛入庙内……
山下,人声鼎沸,茶摊面摊十几个,摊位坐得满满的,还有一些人索性端起碗站着吃。
从山顶下来的二人身着一黑一红斗篷,连站在邱夜肩头的玄鸟也披着黑色小斗篷,他们一脸严肃且散发着焦糊味的斗篷组合,走在人群里不免总会有人多看几眼。
邱夜以为他们长得一个俊朗不凡,一个美若天仙,所以引人耳目,不曾想是他肩膀上扛着的锅碗瓢盆,让这些人以为是更为执着的同道中人,连家伙什都带齐了,这是准备常驻了。
“这……这就是凡间?”激动的小手拉了拉身上的红色斗篷,阿榆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是啊,你以前一直想到凡间游玩,终未能如愿……”想起曾经,邱夜愧疚得眉头缩成一团,嘴唇紧抿,“这几日我带你出去好好玩它一番!”
只见斗篷下瘦小的身体颤抖着,邱夜心疼不已,以为是被困在结界里太久,往日活泼洒脱的小魔王现在竟“胆怯”到如此地步。
“快点吃,咱俩再去探它一番,老子就不信找不到上山的路!”
“放心,我绝不会放弃这一战封神的机会!”
“哈哈,我倒不是为了封神,据说谁杀了这魔君,他的酒池肉林,奇珍异宝,金山银海都可据为己有,老子要的是吃香喝辣,富可敌国!”
“修道之人,怎可利益熏心,当以为民除害为己任!”
“呦呦呦,你不利益熏心,你图啥,还不是为了魔君那堆积如山的仙丹妙药,好助自己修炼,跟你小师弟抢夺掌门之位?”
“别叨叨了,快吃,这破山,绕来绕去都上不上去,等会咱们一块上山,不信找不到路,杀了这魔君,宝物咱们均分……”
……
不知从哪里传来魔君将出世的谣言,邱夜听着这些心魔猖獗的道士胡言乱语,担心吓到阿榆,可再回头……
瑟瑟发抖的“小可怜”不见了?!
邱夜慌了神,一把掀开兜帽,四处张望。
“那魔君真有酒池肉林?”
“嗬,这女娃竟不信,你以为我等在此风餐露宿的是闹着玩?”
看着突然蹲在他们面前的红斗篷女孩,吃得满脸通红一头大汗的肥胖道士停了筷子,突然严肃起来,杀魔君这事可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那你们带上我呗,咱们一伙,我啥都不要,分些肉就行……”
提到肉,阿榆两眼放光,拿袖口蹭蹭嘴角不争气的哈喇子。
往回没走几步,邱夜就看到蹲在地上吃饭的道士堆里,那团耀眼的火红。
众人正欲回答阿榆,只见头顶压来一片阴影,莫名一阵寒意袭来,打了个寒颤。
阿榆还在眼巴巴的等着回复,只见道士们都仰头望上看着,夹着面条的筷子僵在半空中。
“跟我走!”
邱夜压低了声音,拉起地上的小馋猫就走。
“别拉我,咱们也去会会这魔君,我吃肉,你喝酒,咱啥都有了啊!”
阿榆想挣脱,往反方向拖着,不耐邱夜力气太大,被拽的往前踉跄了两步。
“小榆儿——”邱夜眼神里盛满了哀求,“听话!”
“我不,我要吃肉——”此时的小榆儿就像小孩子跟爹爹要糖吃,憋的脸红彤彤的,蹲地上耍赖。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我也有肉,”眼看人涌过来,邱夜眉峰拢起,神色略慌,可依旧不舍呵斥,也不舍太用力拉那细细的胳膊,只能柔声哄着,“想吃多少有多少!”
“我还要仙丹,我要修炼,要法力,”眼珠子滴溜转着,撒泼的小孩又瞬间变成一个活脱脱的又贪又馋的小赖皮,“这样我想吃多少肉就有多少肉!”
长吐一口气,邱夜心底放松了些,阿榆现在灵力全无,是他不敢触碰的伤口,可在小榆儿心里,伤心……
竟是因为没有肉吃!
知道自己劝不动阿榆,邱夜只好蹲下来,想将她抱走。终于,他肩上的那只鸟绷不住了,猛然跳到阿榆肩膀,叽叽喳喳了几声……
“……”
埋在膝盖上的脑袋猛然抬起,阿榆眼睛睁大,卷翘的长睫毛微颤,她缓缓站起来,戴上斗篷的兜帽,手紧紧拉着邱夜的衣角,乖乖的……
跟着他走了。
本来雄赳赳不杀魔君不罢休的气势,此刻变得失落、消沉和颓废,众人看着这奇怪的黑红袍男女一高一矮的身影渐行渐远,来不及好奇这鸟怎么让这撒泼小魔王瞬间乖顺,便回身继续吃饭,进入了备战状态。
阿榆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迈着腿,耳边一直萦绕着玄鸟那句话:
“他们要找的魔君就是你……魔君就是你……就是你……是你……”
所以,那魔君没有酒池肉林,没有仙丹妙药,只有她种的那半亩青菜萝卜。
想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榆儿,我们刚出来,行事可能需要低调一点……”
“那你还给我穿这最惹人眼的大红斗篷?”
“这是你最喜欢的一件……”
“我造了什么孽,他们说我是个魔君?有我这么可爱的魔君嘛?”
“你这么人畜无害,美若天仙,哪可能是什么魔君,因是曾经追求者甚多,争风吃醋就在所难免嘛,那些嫉妒你太招人喜爱的恶人就想坏你名声,才说你是什么魔君,莫要放在心上啊!”
看着眼前一脸坦然的“夫君”,提及自己曾经的招蜂引蝶,他竟是如此大度?阿榆尴尬得嘴角咧了咧又将笑意收了,兜帽拉了拉将脸全埋了进去。
“过去的事我又不记得……现在就想吃肉!”
“好,我们回家立马吃肉,管够!”
邱夜步伐沉重,思绪万千,到底是谁造谣山上魔君要下山,莫不是自己营救阿榆之事泄漏了?
还好天界那人正值闭关,要抓紧时间散了阿榆身上的结界之气,自从藏匿三界,他们便再无踪迹可循……
刚走不远,他们身后一阵无名之风朝树林袭来,在暮春晌午的燥热中,卷起一阵凉意,夹着清凉的龙涎香,让人不觉心旷神怡。
阿榆似是嗅到什么,脚步停了下来,回头之际,突然又一阵阴风卷着沙尘袭来,只觉胳膊一紧,自己便被邱夜拽入怀里,撑起斗篷,将沙尘挡在外面。
沙尘并未停下,树林里的道士们一阵慌乱。
透过风沙,一处面摊后,那人死死盯着他怀里的阿榆,邱夜后背发冷,攻破结界后的自己灵力竟弱到没有发现这只易容的妖……
看出那妖志不在他们,邱夜带着阿榆疾步离开。
风尘仆仆的师缡主仆这时也赶至山下树林,突然而至的沙尘让他们睁不开眼睛。
他们就这样擦肩而过……
若干年后,师缡感叹,千年前我舍生忘死,只为今生再相遇,可终究还是有了那么多的错过,若能重来,我定望穿沙尘,与你相视一笑,道一声: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