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修真界有什么时候陷入了至暗时刻,那便是现在了。
太阳无踪,北斗隐没。
再坚定的心志,也陷入了迷茫。
这是无可奈何的,不由人力更改。
只有归墟拥有光明。只有归墟有清甜的空气。只有归墟有平和安详。
***
杨公子换上最为庄重的白袍,锦绣暗纹在光明中熠熠生辉。
这回他没有用任何分身,而是使用了自己的本体。
因为今日就是那一天了。
他须以本体领受天道钦点,在他的师父飞升上界后正式接管修真界。
首先,他先来到了归墟的边缘。
押送瑶光的队伍已至,他亲自迎接,看护瑶光,送至归墟中心。
路上,瑶光始终端坐于金笼中,神情淡漠,在临死前维持着这最后一点体面。
杨公子倒也没有非把对手折磨得凄惨无比的癖好,只是今日他实在心情颇好,忍不住说点什么,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瑶光搭话,问他这一路有没有吃好睡好。
瑶光自然懒得搭理他。
杨公子觉得自己好像在自言自语,挺没意思,过了一会儿也不说话了。
瑶光却在这时候开口了。
“凤九枢人呢?”
“他啊,在陪师父呢。”杨公子漫不经心道,“放心吧,他好歹也是师父第一个弟子,我的大师兄,我们不会亏待他的。”
“至少在把他丢进天道阵眼之前,他都能活得好好的。”
“……”
瑶光眸光垂了垂。
沉默许久,他低声开口:“他可以不管这些的。”
“哈,那可不一定。要没了他,师父他老人家拿谁来重新连接世界树与天道地脉呢。”
杨公子笑道,“要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师父想要重回仙界,所需能量可不少,哪怕吃了你也必须要有天道能量的辅助,这天道地脉与世界树是必须要重新连接上的。这一点在师父收你们几个为徒时就已经定好了。”
“凤九枢用来填坑,你用来飞升,璇玑则干些脏活累活,这就是你们的意义。”
“不过你说凤九枢可以不管这些,也不能算错。毕竟他已经飞升了,想避开这一身骚,也不是没可能。”
“那只能怪他自己了。谁让他又掺和进来了呢。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倒霉活该。”
说到这儿,杨公子瞥了瑶光一眼,嘴角的笑意加深。
“你也是,要怪就怪他吧。如果不是他毁了天梯,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是非得吃掉你。”
“他还以为这样做可以阻挡师父的脚步,却不知一切都在师父他老人家的预料之中。”
“真是可笑啊。”
“不仅害了他自己,也害了你,害了璇玑,还有他那些徒弟。”
在瑶光愈发深沉的沉默中,杨公子发出畅快的笑声。
押送队伍继续肃穆前进。看着不疾不徐,但其实一步百里。
拨开云霭,归墟的中心终于展露在眼前。
那里原是一座广场,但极为广袤。金砖一路延伸到地平线,哪怕极目远眺,也只能在视野的极限处捕捉到一点点模糊的影子,而那竟是这广场的围墙,实际足有百丈高,每一处都用玉石铺就,上面雕刻着连绵不绝的壁画,古朴而生动,无声诉说着谁都不知的历史。
但如此恢弘的建筑,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
围墙被轰击过,到处都是损毁倒塌的痕迹。原本平整的地面更是遍布大大小小的坑,哪怕最小的一个也足够活埋一座城。称这里满目疮痍,真的是一点不为过。
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座天梯。
在这广场的上空,真的有一道阶梯穿过了九重天,一路延伸向大地。
它本来应该是直通大地的,坚实地落在地面,被厚重的大地沉默地承托,千年万年在它面前也不过弹指一挥,永远都在那里,等待着有生灵拾级而上,由平凡的芸芸众生,蜕变为全新的存在。
然而,它被毁了。
距离地面最近的部分,彻底消失了。而再往上,虽然还残存了一些阶梯,但中间是断开的,一些阶梯永远地、彻底地消失了。
每一处残存的阶梯都只是一座小小的孤岛,哪怕真正的仙人来了,站在那些断壁残垣上,面向天空,也只能望洋兴叹。
如此,便彻底断绝了某些存在利用这天梯的可能。
杨公子的队伍缓慢进入广场。
杨公子亲自护送关押瑶光的金笼,步行向广场的中央。
在那里,有一个球形结界悬于半空。距离太远,其实不是很容易看清,但因为杨公子和瑶光都心知肚明那只可能是什么,所以只用一眼,便确认了困于那其中的究竟是谁。
凤九枢双目紧闭,头无力地垂着,身体在几道枷锁的拉扯下勉强保持着站姿。
黏稠的血滴沿着枷锁缓慢地滑下,滴落,在他悬空的脚下积起小小一潭。
杨公子将瑶光送到广场的中央。
他虚空一揖,朗声道:“万事俱备,恭请师尊出关。”
碧空如洗,风淡云轻。
但在如此美好的天气背后,一道渺远的沉吟缓缓扩散开来。如洇湿的纸,覆盖住每个人,无法呼吸。
那是从虚空中透露出的。
从某种角度而言,所谓的出关,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
实际上,那是离开虚空界。
那里是各个位面间的夹缝,可以算仙界,也可以算修真界,但本质上,那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不知从何时起,全一被他的弟子关入了这个地方。
他真的无法离开么?也不一定。但如果他踏过那界限,天道会降下雷霆之怒,把他劈成飞灰。
只是,这都是以前了。
如今世界树已落入他手。天道就是他,他就是天道。
当那不可名状身躯跨过那不可见的界限,迎他而来的不再是天雷,而是整个世界的恭顺与万物的欢欣。
梵音袅袅,不知从何处而起,萦绕于天地,迎接他的归来。
巨大的人影盘膝坐于蒲团间,只是坐姿头顶便已越过太阳的所在。
他微微俯身,面容和蔼而衰朽,耷拉的眼皮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眸。
可那眸光依然有万钧重。
凤九枢或许无知无觉,但瑶光在他看向自己的那一刻身上便骤然压下万钧重担,当场趴在了那里,嘴角渗出血丝。
但即使如此,他的手臂依然支撑着上半身,头昂着,死死盯着那遮天蔽日的人影,绝不低头。
绝不。
一声叹息,弥散开来。
“哎……”
“你啊,何故如此执拗。”
“助为师成就大业,乃是你无上荣耀,为何百般推拒,不从师命?”
衰老的嗓音沉沉而来,听着竟有那么点慈祥劲儿,仿佛真的只是在指点自己的爱徒。
“罢了。罢了……”
“你们这小小挣扎,为师便容忍了。”
“如今计穷力竭,无计可施,也该俯首听命矣。”
更多鲜血从瑶光口中涌出。
不仅是在吐血,他的七窍都在往外涌血。
可他依然不肯俯首,死昂着头,牙关咬紧,咽下鲜血,吐出不屈的字句:
“滚。”
全一哈哈笑了。
一股力量倾轧而来,瞬间捏碎了凤九枢和瑶光二人全身的骨骼。
困住凤九枢的结界表面波纹涌动,抽取凤九枢的力量,输送向天道阵眼。
同时囚禁瑶光的金笼向上升起,一路洒落淋漓的鲜血,飞向全一。
全一的头颅,如同深渊般打开,等待将瑶光吞噬。
“来吧。来吧。”
——火焰自天空而来,直击那道深渊。
深渊发出婴儿般凄厉的叫声,震惊的情绪漫溢开来,在场不少妖兽当场吐血身亡。
“喂。”
一袭红衣逆光而来,仿佛自己便是那烈阳。
长剑直指,锐不可当。
“老不死的。”
“把嘴给我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