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午,正在花滑中心训练的人被那声骤然响起的声音给吓到,那串骤然响起的声音就像是重金属所发出的超高分贝,尖锐,撕裂:“你们马上给我出去——”
顺着那道声音大家看到了宋玉泽,花滑中心让很多女孩子心里爱慕着的浪漫骑士阿宋,他站在出口处,因为距离有点远导致大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呆怔间宋玉泽又说了第二句话,这次声音平静:“请你们离开这里,我需要这个地方一个人安静一下。”
等到训练场地空无一人时,宋玉泽沿着中间的走道一直走着,最后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他曾经站在这里看着她为他表演了《月光爱人》。
此时此刻,训练场上空无一人,轻灵得就像是一缕月光的人没有了,没有了,以后也一定不会再有了。
缓缓的,宋玉泽蹲了下去,手掌揉着自己的脸,有一些的念想说不清道不明,有声音来到他的耳畔。
“宋玉泽,我怕我明年再也滑不动了,所以,想让你看看,因为那是赵香侬一生都会热爱着的东西。”
那道声音如此的清晰,清晰到让他的一整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腔,手按在心上,忍不住的回头看。
空无一人!还是空无一人!和最近的很多时刻一样,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他怎么可能听到赵香侬的声音,赵香侬现在是一名失语症病患。
精神性失语症,失语症中的一种,后天性质,病患大多是由于受到强烈刺激所导致左脑半球损坏而失去了语言传输功能。
那天,那天她还说了那么多的话,是不是每一个字都用了巨大的力气说出来。
此时此刻,周遭死一般的静寂,一种思想在宋玉泽的脑子里形成着,如此的清晰: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来到他的房间外敲开他房间的门。
这个想法让他掉头就走,让他沿着错乱的街道狂奔着,最终,被汗水清透的衣服贴在了他的身上,躺在旷野上脸朝着天空去找寻属于他心底里的信念,心里默念着: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一千遍: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念完,重新睁开眼睛,天空悠远。
赵香侬因为他失去了她的声音,那么他就还给她声音,然后,就互不相欠了。
宋玉泽把电话拨打到一个人的手机上,电话接通,他叫了一声“姑姑。”
“姑姑,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情。”
很快的,对方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最后毫无意外的还是那些陈腔滥调:“小泽,听姑姑的话回去吧,去看看爷爷,爷爷的脾气倔你是知道,所以小泽就由你来先走出一步,小泽你要相信姑姑的话,爷爷很久以前就不怪你了我想他也知道自己当初是做得过分一点了,小泽姑姑猜爷爷一定在等你回去,小泽……”
“姑姑,这样的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为都听烦了。”说完后宋玉泽挂断了电话。
这个下午,和自从住进医院里的很多时候她喜欢做的事情一样,赵香侬站在窗前,发呆,他们都说她失去了语言功能,她已经和他们说得很清楚了,她只是懒得说话而已,真的,她只是懒得说话而已。
懒得说话是因为她觉得丢脸,为了那么一个人她都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那些人仿佛没有体会到她的意思每天都来折磨着她,折磨完了之后总是告诉她,不要紧张,你要放松,放松之后一阶段就好了。
到最后,赵香侬也懒得理会那些人,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了,这十天里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窗前对着外面发呆,赵香侬很怕被打扰到,幸好赵延霆封锁了她住院的消息,可即使是这样和她关系较好的朋友还是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表情写满着怜悯,赵延霆推掉了所有应酬一下班就往她这里跑,或许她那天她真的把所有人都骇住了,连一直讨厌见到她这张的脸的李柔这几天也连续往医院里跑,甚至于有一次赵香侬还看到她泛红着眼眶。
最频繁出现在这里的是柏原绣,每次来都像没事情发生一样,用极为轻松的语气说一下有趣的事情,有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语气哄着她,赵香侬不敢在她朋友面前,不敢在赵延霆、李柔面前发脾气,可她敢在柏原绣面前发脾气,她把他带来的花统统丢到垃圾桶里,她打开房间门用口型对着柏原绣吐出:滚!
他走了,第二天还是照常出现,赵香侬在纸上写出了字:柏原绣,不要在一个哑巴面前卖弄你的声音。
她写的字让他一张脸变得惨白,从这天起,柏原绣再也没有在她的面前说话,他把他说的话都写在了纸上,他在纸上给画她鲜花画人物肖像,那一天当赵香侬看到柏原绣在画纸上画出蓝天白云下骑着马的少女时,眼泪在她的眼眶里很安静的流淌着,那一天赵香侬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哭。
柏原绣为她擦拭眼泪,他告诉她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重新开口叫出那声“原绣。”
柏原绣的话让赵香侬觉得彷徨,她真的可以吗?
没有人的时候赵香侬偷偷的练习发音,可是,她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旦尝试去开口她的舌头笨拙得就像是铅,大颗大颗的汗水在她的额头上不停的低落着,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香侬每天醒来的时候都会听到这一句话“亲爱的,你的情况正在一天天的好转。”这些话要么就是医生说的,要么就是她朋友说的,要么就是柏原绣说的,可赵香侬知道她没有在好转,她的脑子就像是一座正在逐渐睡去的火山。
住进医院的第十一天,赵香侬见到了这么一群人,赵延霆对于这群人的到来喜出望外,那些人赵香侬知道,他们来自于德国,精神性失忆症的权威,之前赵延霆曾经找过他们,他们都以工作排得满满为由拒绝来到芝加哥。
可今天这些人主动来到了她的面前,他们对她进行了会诊,最后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让一位丹麦女人留下来。
丹麦女人在赵香侬的房间住了下来,从这天起赵香侬没有再见到赵延霆和李柔,她的朋友也没有再来看她,连柏原绣也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每天和赵香侬在一起的是那位丹麦女人,丹麦女人每天做的事情是陪着她散步,她给她按摩,让她看电影听音乐。
四月来到,四月的第一个周末,和往常一样赵香侬接受了丹麦女人的按摩之后泡了澡,泡完澡之后天色已经暗沉,丹麦女人让赵香侬在一边看电视等她她有话和她说,赵香侬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电视正在播放着老电影,电影极为沉闷,房间里有特别好闻的香气,那香气让人放松,赵香侬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那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那人叫了她一声“小侬。”
是清姨,赵香侬可喜欢清姨了,那时候,她初初来到芝加哥,每次她出去听到的都是那些她听不懂的语言,这让她觉得烦觉得慌张,于是她开始拼命的想念着另外一种语言,越是想念就越是抗拒新的语言,因此她英语总是学得很慢,而赵延霆为了让她更快的融入新的环境里规定赵公馆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讲英文,这让赵香侬觉得日子过得更为的苦闷,那个时候,幸好有清姨,清姨每次都会偷偷的溜到她的房间里讲故事给她听,当然清姨讲故事都是用中文,清姨是北京人,中文讲得好,字正腔圆的中文和着原汁原味的纯中国故事每次总是让她听得有滋有味的,滋润着她的少时时光。
一听到那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赵香侬就知道清姨又偷偷溜到房间里来给她讲故事了。
果然。
“小侬,想不想听清姨给你讲故事呢。”
这个自然,赵香侬点了点头,模糊的印象里她好像很久没有听到清姨讲的故事了。
清姨装模作样的抬出一副老学究的派头。
“这个故事发生在古代,具体没有人说清楚是那个朝代那个州那个县那个年份,人们就只记得那个时候老天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下雨了,久不下雨让大地上的池塘失去了水源,故事的主人翁是一位善良的青年,有一天青年在他的田里捡到了一只田螺,他把那只田螺放在家里的水缸里,几天后,青年从田里干活回到家中发现,也不知道哪个好心人为他布置了一桌的饭菜,肚子饿极了的青年也顾不得去追寻饭菜的来源,狼吞虎咽的吃光了桌上的饭菜,接下来,青年连续好几天都遇到一模一样的情况,青年在十分好奇之下决定一探究竟,这天他比往常提早一些时间回家,快到自己家时青年放慢了脚步,他把耳朵趴在他家的门板里去倾听里面的动静,听到里面有深夜发出之后青年推开了门。”
“小侬,你猜,推开门时青年看到了什么?”
清姨啊,每次讲故事都喜欢卖关子,让她干着急,最后在她万般的着急中才得意洋洋的把故事的精要部分说出来。
只是,这次清姨错了,讲故事的人忘了这段故事之前她已经讲过。
在心里暗自偷笑着,赵香侬学着清姨的口气。
“青年推开门,他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在为他做饭,美丽的姑娘告诉青年她是那只被他捡回家的田螺,在青年捡到它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后来,青年和美丽的田螺姑娘结婚了,这个故事要传达的是,每一颗善良的心都会得到回报的。”
很安静,很安静。
“清姨,我说对了没有。”赵香侬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清晰的听到。
长长的岁月把她的声音从盘踞在五线谱上的那声“咪发”变成了那声“哆来”,发音从脆生生的蜕变成了今天的清透中略带低沉。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另外一道正在逐渐变得苍老的声音响起,满带着喜悦。
“是的,小侬说得再对不过。”
还怕那是一个梦,赵香侬使劲的睁开眼睛,她看到了清姨,手触她的脸,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清姨?”
那声“清姨”如此的清晰。
她的声音回来了,回来了!她不是懒才发不出声音,她只是因为太痛苦了才发不出声音来。
紧紧的去抱住了清姨,用嚎啕大哭来驱散那些痛苦,这是她最后为他哭了,是最后一次赵香侬为宋玉泽哭。
由痛苦所挤出来的声音变成了一串碎裂的发音。
“清姨,我太痛苦了,我真的太痛苦了,他把我放到了1.2千万人的面前,这让我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