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十三年五月,梁帝于宫中病逝,大雨连下三日不绝,同月,新帝即位,改国号顺德,大赦天下。
先帝去世前曾留有遗诏,沈秋白品行有佳,年少可为,允文允武,有栋梁之材,是以承袭其父安定侯沈凌云之爵位,特赐封号定远,掌国之军务,摄朝之政事。
此圣旨一出,百姓无不为之唏嘘议论,这简直和把江山拱手送给沈秋白有什么区别?
既摄朝政,又独揽六七成军权,将来要是想造反,那简直是易如反掌!甚至都不用动兵刃,稍微动动嘴皮子这江山都能易主!
可谁曾想,当旨意到达侯府之后,沈秋白竟然把传旨的人给轰了出去,此事又引起了一波哗然。
而最对这件事反应最大的莫非是梁宸安了,梁帝一死,梁若轩即位,他只封了个空有头衔的王爷,再加上沈秋白这事,心里自然不痛快,当即就跑到长生殿跟梁若轩吵了一架,怎奈何这是先帝遗诏,梁若轩也没有办法,气得他一路大骂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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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侯府膳厅。
“小侯爷,这道鲫鱼豆腐汤可是不合胃口?我记得你从前不是最爱喝这道汤的吗?”姜淑娘将最后一道菜放到饭桌上,看见沈秋白面前的汤还是一口没动,不禁问道。
沈秋白一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拨了拨碟子里的青菜,懒懒地说道:“没有,我待会再喝,先放那吧。”
姜淑娘点了点头,环顾一圈,没有看见柳云暮,便问道:“怎么不见柳公子?”
“他回梅苑换身衣服,一会儿就来。”
正说着,柳云暮已经走上台阶进来了。
姜淑娘抬起头笑呵呵地看着他,说道:“柳公子来了,赶紧入座吃饭吧,我去厨房看看。”
“姜嬷嬷先别忙活了,坐下一起吃。”
“不了柳公子,你和小侯爷先吃,厨房里还有我特意给你熬的参汤,想来应该也快好了,旁人看不好,我去盯着火候。”
柳云暮点点头,轻声道:“那好吧。”
沈秋白起身,双手握着他肩膀将他推至座位旁坐下,嘴里还嘟囔着:“你换身衣服怎么这么慢,我等你等得黄瓜菜都凉了。”
柳云暮:“……”
姜淑娘听罢,不禁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正欲拿着托盘转身走出去。
她刚转过身便看见又有两个人影拾级而上,待看清来人后,诧异道:“陛,陛下?”
此时的梁若轩穿了身墨色的便装,手里拿了把折扇,一同他还是皇子时的装扮模样。
只见他抿嘴轻笑,冲姜淑娘点了下头,然后看向饭桌上的两人,“呦,朕来得巧了,刚好蹭口饭吃。”
梁若轩把折扇一合,说着就朝饭桌那边走去,丝毫不顾厅内几人大眼瞪小眼的情形。
柳云暮站起来朝他行了个礼,“陛下万安。”
“免礼免礼,”梁若轩将折扇放至柳云暮双手之下,示意他起身,笑道:“柳公子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今天我们不论君臣,随意就好。”
他说罢,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将手中端着的东西自觉放下便退了出去,那上面由一块上好的黄布盖着,谁也瞧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姜嬷嬷,麻烦你添双碗筷,朕今晚在这里用膳。”
沈秋白对梁若轩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满地说:“啧,宫里的御膳房什么不会做,偏偏跑到我这里来吃饭?“
姜淑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拿了副新碗筷摆好放在他面前,忙解释道:“陛下,小侯爷他不是那个意思。”
沈秋白封侯的圣旨早已下达,可侯府里的人却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叫他小侯爷,这是沈秋白特意叮嘱的,在侯府中不许唤他侯爷。
梁若轩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妨,他是无法无天惯了的,朕早就已经习惯了。麻烦姜嬷嬷再帮我们温一壶好酒来,朕有些话想对秋白说。”
“欸,好。”
姜淑娘走后,柳云暮也站了起来,看了看一屁股坐在沈秋白对面,大快朵颐往嘴里送东西的人,说:“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沈秋白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出去走什么?”
“就是啊柳公子,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也行。”梁若轩含糊不清地说:“坐下罢,你不在,秋白可坐不住,更何况我们是一家人,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谁能想到往日身居帝位的君王,此时竟然丝毫不顾形象吃得满嘴流油?跟几年没吃过饭一样!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柳云暮也没再推辞。
沈秋白看着梁若轩,嫌弃地撇撇嘴,怕他吃完似的,飞速给柳云暮盛了碗汤,又夹了好几块红烧排骨放在他碟子里。
“怎么?你堂堂一个帝王,难不成宫里还有人苛待你,不让你吃饭?”
梁若轩抽空抬眸瞥了他一眼,将嘴里的排骨吐出来,站起来给自己盛了碗汤,“你还好意思说?一个月了,你人跑哪去了?天天上朝找不见人!你知不知道我案牍上的奏折堆得比人都高了?”
“我不知道!堆得再高关我什么事?”
“嘿,你这人……”梁若轩眼见说不过他,果断转移目标,扭头对柳云暮说道:“柳公子,这你得好好管管秋白,他这副样子可不行,若是朝中大臣都像他这般,想上朝就上朝,想不去就不去,那还成何体统?”
柳云暮垂下眼睫,用勺子搅了搅鱼汤,勾起唇角,十分平静地说出五个字:“我管不了他。”
梁若轩:“……”
沈秋白微微一怔,而后瞬间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梁若轩毫不怀疑,要是他身后有尾巴的话,此刻都能给翘到天上去!
也是,当初来传旨的人被他毫不留情地轰了出去,他没有接受那道旨意,在他看来自然是不作数的。
可当初既没有治他一个违抗圣旨的罪名,那在天下人心里,他就是先帝封的定远侯!
梁若轩听完柳云暮的话,不自觉地停下嚼东西的动作,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良久,他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摇了摇头,唏嘘道:“哪有你们这样的?”
沈秋白哼道:“怎么没有,现在不就见到了吗?”
梁若轩看样子也很想翻个白眼,但不知为何却硬生生忍住了,喝了口汤,擦了擦嘴,叹道:“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到你这透口气,居然还这样对我,真是让我太伤心了,不过看在这顿饭的份上,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说点正事。”
沈秋白抬眸看他一眼,收了开玩笑的心思,问:“什么事?”
“凌江一带暴雨,有些地方已经发大水,出现了疫病,甚至发生了暴动,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嗯,知道。”沈秋白头也不抬地应道。
而柳云暮听了,却顿住了筷子,抬起头看向梁若轩,好看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他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那京城中的那些谣言呢?”
“也知道。”
这回轮到梁若轩愣住了,他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嗯”了声。
梁若轩登基后不久,多地出现不同的自然灾害,不知从何时起,京城便流传着一种新帝即位,不详之兆的谣言,且先帝崩逝后,京城大雨三日不绝,现在凌江一带又出现洪水、疫病、暴乱,都无不在印证这一谣言,百姓心中更加惶惶不安……
“你都说那是谣言了,还在意它干什么?别告诉我你还真信这些?”沈秋白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反正我是不相信,事在人为,我会去调查清楚,你只管坐稳你的帝位就行,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建议你那个皇兄继续他之前的生活。”
在沈秋白说第一句的时候,柳云暮放在桌子下的一只手就已经攥紧了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打断他,他虽然没看,但也第一时间,准确地包裹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的释放暖意。
柳云暮扭头看向他,抿了抿嘴,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气,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梁若轩摇摇头,“我登基之时既是大赦天下,那么他也不该被排除在外,我会派人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另一张桌子旁,将黄布一把掀开来,没想到里面居然是一道圣旨。
“你要是再不收下,我可真要成不肖子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