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黑蚺试图挣脱陈决的束缚,可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力道奇大,以至于她的手腕深处都传来了骨骼的爆响。
“……”
陈决笑着松开手,同时扭头看向了身旁那些墙体的缝隙。
他把自己关在仓库里,正是因为他需要从这桩事情里抽身出来。
事实上,陈决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把他始作俑者的身份摘了个干干净净。
没人会怀疑眼下发生的一切和他有关,至少乔羽他们不会怀疑,眼前的黑蚺更不会觉得陈决和这场闹剧有关。
换个说法就是,陈决为自己争取了一个绝佳的不在场证明。
从头到尾,陈决都只是借助污浊降临液化的身躯,利用墙体的裂缝给许护和张合钊下达指令。
这也意味着,陈决虽然没有参与进来,可他却对避难所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至于林丛腰间的那把枪……
那只是陈决记住了李南开密码的动作,在众人都没能察觉的时候,从箱子里取出来嫁祸给李南的罢了。
陈决当然不会让童凯的死和自己扯上关系,毕竟万一被黑蚺察觉了,那他就再也别想拉拢眼前这个女人了。
况且,嫁祸给李南只是第一步,陈决真正的目的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说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陈决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黑蚺脸上的怒意变得愈发明显,就连语气里的音调都变得高昂了不少。
“黑蚺,你不是傻子,你只是脑子不太好使,但人话你总该听得懂吧?”
陈决抬起手敲了敲太阳穴,完全没有掩饰声音里的嘲讽之意。
“阿凯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
黑蚺的威胁没说完,便不管不顾地朝着大厅的方向走去。
因为刚刚那一瞬的交手,她已经知道了陈决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而她现在只想看看童凯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
“童凯死了,你都杀过那么多人了,见过子弹穿胸而过还能活下来的吗?”
看着黑蚺那双不安的手,陈决的眼底也逐渐升起一丝笑意。
这女人的性格跟他的预想如出一辙,现在的黑蚺就像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只需要轻轻一推便会轰然倒塌。
“闭嘴……”
黑蚺执拗地钻入板间的缝隙,她当然知道,否则她当时也不会拼命地来追杀林丛。
因为她想逃避现实,林丛的那几枪当场撕碎了童凯的心脏,可黑蚺不想也不敢去面对她看见的事实。
追杀林丛,是因为黑蚺觉得等她回去的时候,说不定童凯便会被许护他们救下来。
人总会下意识地逃避现实,她觉得只要她不曾看见最后的那一幕,童凯的命也许……就还能被保住。
哪怕这种侥幸的心理很可笑,可黑蚺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与人相处,即便是跟随了她多年的童凯也不例外。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童凯的眼里是什么?”
在黑蚺即将钻过最后一道缝隙的时候,陈决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又一次止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我是他姐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对我也是一样的,就这么简单。”
黑蚺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她很清楚陈决这句问题的答案。
“自欺欺人也挺好的,我不讨厌像你这样的傻子。”
陈决低下身子盘腿坐在地上,他像是早就知道黑蚺不会走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即将离去的背影。
“他利用我,但他也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和我交心的人,所以我被他利用的心甘情愿。”
黑蚺转身看向陈决,那只刘海下的眼睛深邃而空洞,可其中的悲伤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
是的,童凯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她,因为黑蚺能够给予他最大程度的保护。
从当初黑蚺处理掉童凯父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了童凯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相处,黑蚺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童凯真正的心思呢?
要知道,她可是最擅长察觉恶意的人啊。
黑蚺很清楚,那个人从来都没把她当成亲人来看待,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甚至对于童凯来说,她只是一个有能力护他周全的保镖,仅此而已。
可哪怕是保镖,童凯也的确为她做了很多,所以黑蚺宁愿相信是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错误,也不愿意去相信自己依赖了十几年的直觉。
因为这种亲情是黑蚺从未体验过的,她舍不得放下这种关系,哪怕两人之间的关联始终都是虚假的。
而后来童凯发现黑蚺的性格,能够为他吸引来一大帮忠实而纯粹的武斗派,这才使得两人之间的情谊得以保存下来。
直到末日游戏来临,祁雨桃出现的那一刻,黑蚺便意识到这份关系很难再维持下去了。
她注意到了童凯看向祁雨桃的眼神,毕竟从祁雨桃待在这里的那一天起,童凯的视线就很少脱离那个女孩。
显然,相比于她这个阴沉而情绪化的疯子,实力强劲的祁雨桃,毫无疑问会是末世下更加优秀的生存搭档。
可现在童凯死了,所以黑蚺仍旧想要继续欺骗自己,因为至少最后童凯仍旧没有将她舍弃。
只可惜,这个能够维持她理智的最后一丝信念,也即将被陈决接下来的话语彻底摧毁。
“你本来会死在这里的,黑蚺,因为童凯没打算给你留下活路。”
陈决扭头看向墙体里的那些机关,尽管他的话没有说完,可他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显然他在告诉黑蚺,这些机关都是童凯设下来的,从一开始它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围杀黑蚺。
“不会的,就算阿凯看上了其他的人选,他也绝对不可能对我下手的。”
黑蚺不断地摇着脑袋,她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沙哑起来,听上去就像是在强行说服自己一样。
“除了黑蚺帮的人,还有谁能够凑出足够的人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置这些机关?”
陈决笑着抚上身旁的墙壁,他的声音犹如恶魔的低语,渐渐将黑蚺引向了那个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这些机关都不致命,阿凯他肯定还是……”
“那是因为合钊改造了它们原本的设计,这些东西本来可是奔着要你的命去的。”
“不会的……阿凯他为什么要杀我,他不需要做到这一步的,就算他选了别人我也不会对他下手的啊!”
黑蚺闻言只觉得脚下一阵发软,只能靠着身旁的墙壁才能勉强维持住身形。
“那就要问问你了,你会允许其他人取代你的位置吗?”
陈决淡淡地看着黑蚺的双眼,而他说出的这个问题,也让黑蚺又一次僵在了原地。
是啊,她是个嗜杀的疯子,这一点童凯比任何人都清楚。
比起之后两人撕破脸皮,找机会把她除掉才是最佳的选择。
“你说的这些都是猜测,都是没有证据的猜测!”
“阿凯他是我的弟弟,而且他也犯不着拿自己的性命来诱杀我,直接让林丛开枪把我杀了就行……了……”
黑蚺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可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满脸惊骇地看向了倒在不远处的林丛。
“挺可笑的不是吗,童凯打算把你的死嫁祸给李南,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在你死后继续控制住黑蚺帮的人。”
“而这个为了你而选择对童凯拔枪的男人,最后却被你给亲手杀了。”
“真是可惜了,他拼命地按下这些机关想要拦住你,可你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陈决扭头看向身旁的那些机关,脸上闪过一道略显无奈的神色。
他之前做出的一切铺垫,即将在这一刻迎来完美的收尾。
为什么陈决特地让林丛去处理童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一切都被拆穿之后,让黑蚺误认为林丛是对她一心一意的部下。
亲手错杀了一个为了自己,而不惜拼死反水去枪击指使者的部下,还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真相吗?
当然,林丛并不是什么忠实的追随者,而是被许护威胁来除掉童凯的手中刀,这一切也只是陈决给他捏造的形象。
可是死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从来都是活人说了算。
也许黑蚺对童凯的感情很深,深到哪怕童凯对她动了杀心,黑蚺仍旧不会将他视作仇敌。
可要是一个愿意为了黑蚺去拼命的追随者,最后反倒可笑的死在了黑蚺的手上,事态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答案就是,一切都会崩毁。
从这一刻起,愧疚与自责将撕开黑蚺的心脏,将她卷入无法抽离的无间地狱。
至于陈决,则会成为把她带离这片地狱的救世主。
甚至就连这些机关,也是陈决早已埋下的伏笔之一。
陈决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墙壁上,随着掌心的发力,那些施加动力的黑色黏液逐渐被他缓缓抽走。
操纵这些机关的人正是陈决,因为只有他才来操纵,才能让黑蚺这种经验丰富的凶徒,意识到它们的作用只是困住而不是围杀她。
这么一来,一个对黑蚺无比忠诚,却又在面对追杀时惊恐不已的林丛,就这样被陈决成功地塑造了出来。
完美的人设难以让人相信,反倒是有瑕疵的人物形象更加令人信服。
“不……不……不不不不……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黑蚺颤抖着跪倒在地,被双手掩住的面容泪水奔涌而出,凄厉的声音里更是夹杂着难以抑制的绝望。
这个被逐步剥离出来的“真相”,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道沉痛至极的伤疤,对于黑蚺这样重感情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她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人,可这个人最后却被她给亲手杀了。
黑蚺接受不了这场荒诞的闹剧,可实际上陈决的计划并不算高明,只要黑蚺稍微有点脑子,便不难发现其中隐藏的逻辑漏洞。
可问题是,黑蚺本就是一个无比渴望感情的人,再加上她原先正因为童凯的死大受打击,现在又被陈决的言语撕裂了心脏,又怎么可能再去理性的思考问题呢?
陈决也正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充分了解到了黑蚺这人的本性,这才给她写下了这场荒诞而又充满恶趣味的“剧本”。
为此,陈决不惜将李南那伙人一并引入死局,因为他需要那些人来充当故事里的路人甲。
确切地说,是背锅的路人甲。
在许护和张合钊的认知里,陈决是个疯狂到极致的怪物,可事实上,陈决的手段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毕竟能在这场游戏里活下来的,从来都只有极致的疯子与纯粹的赌徒,更何况陈决还是活到了最后的那个人。
看着黑蚺泪眼里的茫然与绝望,陈决的眼中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情感,它们就像是一对沉寂多年的枯井寒潭,散发着令人心悸而又不安的破败与孤独。
这是他为黑蚺所布下的独角戏,而接下来上场的男主,自然是他这位始终置身事外的“观众”。
摧毁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将对方的防线,一步步建立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凑巧的是,这种活儿向来都是陈决最擅长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