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是躲不过的。高老爷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十分不甘心,但是高老爷很清楚,这次真的躲不过了。
进门的乃是工作队,董阳就在其中。高老爷看着董阳趾高气扬的模样,心中就有气。这董阳是个什么东西啊!给脸不要脸!
现在靠着投奔得势的逆贼,就这抖起来。一旦官府杀回来,这董阳作为贼人,是要诛灭九族的啊!
可心中恼火,高老爷脸上却很是客气。逆贼会被诛灭九族,此时青州当政的乃是逆贼,如果高老爷成了逆贼眼中的逆贼,也会被诛灭九族。
这点简单关系,高老爷看得明白。
工作组请了税务专员上座,他们就在旁边坐着或者站着。还有些在院子里站着。
高老爷上来就叹道:“这位兄弟,今年俺家是真的不好过。”
“哈哈。高先生,你听说过俺们都督是什么出身吧?”税务专员笑着问。
“呵呵,都督乃是大官,州同!”高老爷陪着笑说道。
税务专员并不在意高老爷话里的嘲讽,继续说道:“俺们都督一直承担代为缴税的差事,他专门给俺们做了培训,把这里面的弯弯绕讲的清楚。不过都督说了,什么事情都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所以俺把都督讲的再给高先生讲一次,还请高先生帮着指点一下。”
高老爷知道霍崇这厮当年就是个披着官皮的大户,连士绅都没混上。却不知道霍崇对‘代为缴税’有什么心得,只能客气几句,就听税务专员讲述起来。
以前士绅们对抗知县不是单纯靠士绅一家。一家士绅能干什么呢?对抗官兵么?
甚至所有士绅全部联合在一起对抗官府也没用,士绅的这点家人就算是拧成一股绳,面对几百官军也会被轻易打的落花流水。
士绅们对抗官府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就是借用手中‘代为缴税’的权力,把亏空说成是穷人欠税。
有没有穷人欠税,不能说没有。的确很多穷人是真的交不起税。
但是从比例上讲,如果把穷人欠的税当做1,富人欠的税起码得有20。甚至更高。
之所以穷人欠税能够成为借口,只是因为穷人数量大,官府那点人根本没有实力一一下乡追讨。即便追讨,穷人也没钱还。
就是利用法不责众,作为欠税大户的士绅把自己这些大树藏在广大穷人的森立。以完成借用官府来剥削百姓,又利用百姓对抗官府,以达成偷税漏税的目的。
讲完这些,税务专员长长出口气。拿过奇怪的水壶,咕嘟嘟喝了几口水润润干渴的喉咙。
高老爷则是神色木然的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来压住心脏的乱跳。
能把事情搞明白到这个地步,高老爷不得不承认霍崇真的没有白当那么多年大户。
但是这个该死的霍崇竟然把他对士绅的了解全部教给霍崇的手下,然后利用这帮黑心税吏来对付士绅!
这……这……欺师灭祖四个字浮现在高老爷心中。
最后高老爷强打精神,说道:“这位兄弟,玩笑开大了。俺们都是老老实实纳税……”
“哦?真的么?”税务专员惊喜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高老爷硬挺着回答。
“那可就太好啦!”税务专员立刻打开皮包,从里面抽出几张东西,“这是高先生之前的欠税,既然高先生说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纳税。就请把这些欠税给清了吧。”
高老爷眼瞅局面到了这个地步,气的拍案而起,指着税务专员喝道:“你们不是造反了么!你们不是不承认大清么!怎么收起大清时候的税呢?”
旁边的董阳见到高老爷竟然扎刺了,立刻跳起来,握紧了武器。
看到董阳这么一个动作,高老爷勉强冷静下来。这帮逆贼们虽然说是杀了皇上,其实应该没有。不过他们杀了青州知州的事情倒是真的。
自己还是要活下去啊!面前的这些人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努力陪着笑,高老爷说道:“兄弟,你别开玩笑。你们真这么干,怎么向天下人交代。你们不能名不正言不顺。”
“哈哈。说得好,高老爷家不愧是出过当官的,说起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税务专员冷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请高老爷把今年的税交了。”
“兄弟,俺听说你们那边可以去供销社下头的作坊做活抵税?有这回事么?”
“有这回事。不过这种事情乃是农会,就是以前说的种福会的人才行。想成为农会的人,要么就是和董阳同志一样,当兵。要么就是由农会会员引荐,经过农回商议之后,才能入会。若不是农会的人,就不能和农会一样。”
高老爷的心又是一沉,霍崇的手下可真的厉害啊。
就高老爷见识过的那些官员,做事都是高高在上,只有需要找理由的时候才通过师爷或者小吏来讲规矩。没想到这么一名税务专员,就能清楚将村里的农会规矩说的这么明白。
农会成员就是反贼。由反贼引荐入了农会,自然也成了反贼。高老爷还期待着大清能打回来。恢复朗朗乾坤。自然不肯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与反贼同流合污。
想到这里,高老爷再不废话,直接问到底要交多少税。
税务专员没有立刻报出一个数,而是先问高老爷是否看过二月收税时候给的说明书。
高老爷真的没看,索性直接说没看过。
税务专员就抽出一张递给高老爷。闻着纸张上的油墨味,高老爷看到专员皮包里还有不少同样的单子,看来税务专员有备而来。
大汉政权收税分为两种,一种是继承自满清的摊丁入亩。摊丁入亩意味着以后大汉政权也不收人头税了,家里人口再多,也不会被收税。
但是作为地主可就惨了,只要有土地,就得交地税。直到地主不再拥有土地为止。
高老爷实在是忍不住,大声说道:“租无所出,赋从何来?这位兄弟,你们这是要俺出这摊丁入亩钱么?”
“呵呵。霍都督讲过,他代缴税银的时候,士绅们也这么问。满清朝廷就说了,租无所出,赋从何来。不过高先生之前还笑话我们,说我们怎么认了满清的做派。俺们的确不认满清的做派,所以俺们不会搞租无所出,赋从何来这一套。高先生若是没钱交摊丁入亩银子,就把地卖了。你年初已经交过摊丁入亩银子,现在又不用交。有好几个月可以让你找买家。若是高先生找不到人买,俺们大汉官府可以买。”
高老爷用力摆摆手,“以后再说吧。那这个农业税呢!”
“上面写的清楚,交三成。”
“霍先生是想让俺们死么?佃了俺们地的,也不过是交三成地租。交了地租的佃户,就不用再交农业税。合着俺们佃出去土地,竟然什么都没得到么!”
“你们自己有地,自己种地,怎么会没有收入。起码你们把土地佃出去,也没有为这些土地交农业税。”
“可俺们交了摊丁入亩钱!”
“摊丁入亩钱,只是土地的使用费。与农业税有什么关系?”税务专员淡定的答道。
高老爷只觉得脑子都被气晕了,一时不知道该说啥。正想定定神,就听到身边的大儿子气急败坏的喊道:“你们这么干,俺们怎么都是赔钱!你们就是想让俺们赔钱不成?”
“什么叫赔钱?种了地,就要交税。村里这么多有地的,都在交了摊丁入亩钱,也都交了农业税。怎么,大伙就没有赔钱了么?高先生的话莫名其妙。”
高老爷的长子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高老爷明白了,对面的税务专员,还有他身边的这些农会的民兵,都是敌人。至于统领这些人的霍崇,更是士绅的大敌。
主要霍崇还在山东一天,士绅们就绝无出头之日。
但此时绝非是与霍崇直接对抗的时机。那么多进士家族和官员家族反抗了,结果只是徒劳。不仅没能打倒霍崇这逆贼,反倒连土地都被全部没收走。
高老爷叹口气,“今日不方便,还请过几日再来。”
“再给你五天,五天后俺们来,只要你们没有准备好粮食,你们全家男女老幼都会被带走关起来。直到你们把粮食交清。”
“你们……把俺们全家都带走,俺们怎么交粮食?”高老爷的长子惊怒交加的问。
“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到。至于到时候会怎么样,就是你们的事了。”
高老爷立刻阻止了儿子进行毫无意义的纠缠,大声说道:“那就请宽容些日子。”说着就想塞点钱给高老爷。
税务专员后退好几步。指着税单下面的一条,让高老爷读清楚。
高老爷一读,登时傻了眼。就见上面写的清楚,如果遭到贿赂,税务专员应该拒绝。但是只要税务专员在整件事发生后,主动把收到的贿赂上报。税务专员会遭到惩处,但是行贿者就会遭到十倍的惩罚。
真的是家贼难防,偷断屋梁。高老爷完全服了,霍崇这个背叛者对于里头的弯弯绕太清楚了。想了想,高老爷说道:“十五天,再给俺们十五天。”
“可以。”税务专员说着,就拿出一份文件,开始让双方签名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