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听郑子瑜说了有关于他那个小伙伴的事情之后,即便是苏乩,心中也忍不住有些神往。
她一直都知道,人类向来是一个非常神奇的生物,不仅有那些普通的芸芸众生,还有些存在让苏乩每每注视着,就对人类这一物种越发的沉迷。
——好像天生他的三魂六魄就和别人不一样,神奇的不可思议。
郑子瑜说了一通,有些怅然的垂下眉眼:“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时候。”
他有些无趣的将手中捧着的手炉推开放在了一边,然后又笑:“也许那会儿我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要说起来,一般向他这么大年纪的男人,基本上都已经娶妻生子,动作快一点,可能孩子都可以情窦初开(?)了,但郑子瑜时至今日竟然还没有成亲。
他离家的时候其实已经及冠,但因着他自己的风评问题,一般门当户对的女儿家都是不大对他这性子满意的,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性格,总是安稳不下来,所以每每家里提到这个事情,他就各种捣乱。
等到后面离了家,最初时是忙着店里的事情,等店里稳定下来之后,他就又觉得没了意思。
索性如今他不在家中,家里人即便要催,也催不到他跟前,于是这几年他也就这么过了下来。
只这会儿,郑子瑜提起那位友人,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仿佛是觉得寂寞,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若是成了亲,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伴儿,也是挺好的。
苏乩听他说着,笑盈盈的道:“子瑜这样的人品才貌,若是肯成亲,那城中的媒婆怕不是都能将门槛都踏破了。”
苏乩这也不算是瞎吹。
毕竟郑子瑜因为打小儿的教养,虽然做的生意,但看起来并不带什么烟火气儿,全然不像是个商人,惯常行事接人待物总是有一种特有的矜贵气儿,让人看着就觉得不一般。
再加上他虽生的不是极好,但在气质的加成下却也能够说一句俊郎了,更何况他开着这样一家店,算下来身家也是不菲。
这样一个男人,若不是最初媒婆上门的时候他自己曾说过不欲成亲,想来在他刚来的时候门槛都能被踏破。
嗯,现如今他想要成亲的话要是传出去,其实也差不离。
咳。
郑子瑜原说起这个话题,心里感觉是有些怅然的,结果被苏乩这么一调侃,心中那些许的怅然霎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惹得他没好气的伸出手指朝苏乩点了一下,口中道:“你这个小家伙,倒是促狭的紧。”
苏乩就回了一个分外乖巧的笑容。
两个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外面雪愈下愈大,天色也暗沉沉的,让人一时之间都分不清天时。苏乩抽空望了一眼窗户,窗户关的紧紧的,透过轻薄的纸面透过来的光线越发昏暗。
她算了算时间,索性提出了告辞。
她原本出来的就不早,这里距离她那宅子又远,再加上雪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再耽误下去路上就很不方便了。
郑子瑜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也就没有多留人。他原本还想让店里的人帮苏乩将那两个花瓶送一送,倒是苏乩摆摆手道:“那花瓶看着大,却并不是很重,乩自己抱着,慢慢走也就是了。”
郑子瑜:“……”
郑子瑜情不自禁的就沉默了一下。
倒也不是重不重的问题。他就是单纯觉得,像苏乩这样的人,若是抱着那样两个花瓶,想一想都觉得画风有些不大对劲儿的样子。
他看着苏乩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到底没能拗得过苏乩,任由她那样将两个花瓶一左一右抱在了怀里。
郑子瑜:“……”
——冷静点,不能笑!
他没忍住将视线微微往旁边移了移,再一次出口确定了一下:“当真不用人送吗?”
苏乩怀里抱着花瓶,也就没有空闲朝他摆手,故而只能开口道:“无妨,乩可以。”
郑子瑜:“……”
——行叭,既然你执意如此的话……
他只能无奈的目送着身形纤细的少年抱着两个比他自己甚至还胖了一圈的大花瓶,抬脚踩进了厚厚的雪地里。
这会儿雪还在下着,甚至雪花还能更大一些,索性苏乩过来时披着的斗篷带了帽子,这会儿没手撑伞,还能将兜帽戴上,权当挡了雪。
郑子瑜忧心忡忡的盯着他的背影瞅了一会儿,最后也只能无奈的转了回去。
实际上苏乩并没有郑子瑜想象的那般艰难,别说那两个花瓶原本就不是很重,就是再重的东西,在苏乩手中也不过如此,甚至于对苏乩来说,最不方便的其实是这会儿大庭广众之中,她不能将瓶子直接收起来,否则还能更轻松一些。
咳。
以及,当苏乩回到宅子的时候,有些惊讶的在宅子门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青年看着越发的纤细,整个人被一件灰色的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那斗篷料子看着厚实,却反而衬托的斗篷下的青年更显得瘦弱。
大门前挂着两个大大的灯笼,因为近来天黑的早,这会儿便已经早早地点上了,青年就站在门侧边的阴影下,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苏乩远远的看见他,脚步便不自觉顿了一下,下一秒,她快走了几步,走到那人跟前,有些迟疑的叫了一声:“元辰?”
其实他带着兜帽,理论上来说苏乩是看不清他样貌的,但谁让苏乩认人更多靠的是气息,故而她还是立刻就将人认了出来。
那人抬起头来,高处灯笼散发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看着苏乩,脸上露出一个略有些苍白的笑:“你回来了。”
苏乩:“……”
苏乩沉默了一下,道:“这般大的雪,怎么不进去?”
张元辰眨了眨眼睛,睫毛上不知道什么挂了些小小的水珠,可能是呼吸带出来的水汽,在这样寒冷的空气下也要刷一下存在感。
他将眼睛微眨,睫毛上的水珠就被他眨掉了,他低头看着苏乩,声音里似乎是带了些笑意:“只是有样东西想给你,在外面也是一样。”
实际上,如果只是给一样东西的话,他完全可以让别人捎过来的,也用不着这样着急。只不过是,张元辰已经决定要回自己的家乡,将他们元家的旧址重建起来,所以在临走之前,想要再亲眼见一见苏乩罢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
苏乩沉默了一下,也就没有多问,等到他说完之后,就问了一句:“进去暖暖身子罢?”
张元辰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木盒子递给苏乩,口中道:“这是给你的。”
苏乩两手抱着花瓶,压根儿都没手将那盒子接过来。倒是张元辰,将东西递过去之后,也意识到了什么,就没忍住再一次笑了。
他这一回笑,却不仅仅是因为苏乩手里抱的满满当当,他还要递东西。而是突然想了起来,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马车上不顾少年的意愿,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子。
如今大概这个场景也是要重演一下的。
张元辰兀自低头笑了一会儿,然后主动将那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颗雪白的药丸子。
他盯着那药丸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到底将其拿了起来,然后凑到了苏乩嘴边,含笑道:“这是传说中能解百毒的药……”
——也是他们元家被灭口的原因之一。
他报了仇之后,就根据当年那份藏宝图,找到了元家祖上留下来的宝藏,其中除了各色金银财宝之外,还有一份绝世剑法极其配套的心法,并这样一颗吃了就可以百毒不侵的药丸。
张元辰早先就知道会有这样一颗药丸,走时就打定了主意要将这药丸带出来给苏乩。
实际上,他找到那些宝藏之后,除了少于用以振兴元家启动资金的银钱以及这颗药丸,其他的东西他什么都没带,就将机关尽数放了下来将那里彻底封死了。
原本是想着,让人将这药丸带给苏乩,到底心里还是舍不得。
——也许这一见就是最后一面,要他怎么舍得?
心里一瞬间想了很多,张元辰顿了一下,没有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只是继续笑道:“若是吃了,此后便可百毒不侵。”
“当时我给你一颗毒药,如今还你一颗解药,你我之间,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苏乩:“……”
苏乩怔怔的看着张元辰,没说话,也没张嘴。
——哪里又能算得上是两不相欠呢?
其实除了那一颗蛊药,张元辰对她真的是极好的,而且这颗解药吃了之后就可百毒不侵,虽然这一点对苏乩个人来说可能没有什么卵用,但不可否认这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弥足珍贵。
苏乩愣了一会儿,侧头微微避开了张元辰凑到自己嘴边的手,摇头道:“那蛊虫乩有法子解开,这样珍贵的解药,你大可不必如此。”
张元辰忍不住就是一怔。
他原以为,少年留在这里,是因为自己那一颗蛊药,却不想原来少年自己就有法子解开。
意识到这一点,张元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分外可笑。
但心里却情不自禁又卑劣的生出些许欢喜。
——少年并不受那蛊药的控制,却仍旧留在了这里,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其实也是愿意和自己相处的。
明知道少年不过是天生心软,但张元辰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生出那样的野望。
他望着少年,眼睛里似乎燃起了火焰,恍惚里又好像晕开了水渍,他对着苏乩笑了一下,然后猝不及防伸手将那颗药丸喂到了苏乩嘴里。
在苏乩惊讶的睁大眼睛的时候,他往后退开一步,面上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意,声音轻的仿佛都能化开在这纷飞的雪花里: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其实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就这样想着。”
他抬手,隔了好一段距离虚虚的点在苏乩的眉心,声音里仍旧蕴含着笑意:“愿君从此以后,平安喜乐,百毒不侵。”
这个#百毒不侵#大概是各种意义上的百毒不侵。
苏乩心里下意识的就猛烈跳动了一下,有些许陌生又熟悉的情绪一瞬间在她的胸腔里蔓延开,让她只能呆呆的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青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张了张口,张元辰抬头望了望天空,彼时恰好有一片雪花直直的落在了他眼睛中,他下意识的将眼睛眨了眨,然后低下头,便有水迹在他下眼睑晕开。
他又往后退开了一步,一阵冷冽的寒风席卷着雪花在空中狂飞乱舞,青年朝苏乩露出一个笑容来:“进去吧,起风了。”
苏乩:“……”
苏乩有些难受,但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能在张元辰催促的目光下,慢慢的推开了大门。
跨在门槛上,她到底没忍住停了下来,回身看向张元辰。
张元辰这会儿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门口正对的位置,灯笼温柔的光撒在他脸上,让他脸上的神情也显出几分温柔来。
见苏乩停下来,他下意识又勾起了唇角,又催促了一声:“回吧,很晚了。”
苏乩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这会儿风雪交加,想来路上也不如何安全,你若是……在这儿住一晚也使得。”
张元辰怔了怔,忍不住就想笑。
他想着,他怎么能这么温柔啊。分明他从最初对他就是以利用开始的,小家伙这样轻而易举的原谅了他不说,还仍旧这么心软。
他想着,就站在那儿没动,只放软了声音道:“你回吧。我就住在前面那家客栈里,不远。而且和别人约好了明儿个一早就出发,所以今晚才匆匆过来找你。”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听着是挺有理有据的,苏乩听完,也没有再强求,说了句“一路顺风”,就转身回了。
只是关门的时候,她似乎听到张元辰用极轻的声音,隔着大门说了一句:“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苏乩:“……”
#后会无期#
她不觉怔在了原地。
她见过许多人,亦经历过许多离别,然而这却是第一次,有人这般明确的在离别的时候,这样告诉她,#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恍惚间雪下的越发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