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这人在马车上给苏乩喂药时那狠绝的劲儿,只单纯语言交流的话,张元辰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对象。
他长相并不是特别出色,也就端端正正,但身上却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气质,怎么说呢,就是你看着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应该是个文化人,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而和他交流时候的感受也能够证明这一点。在苏乩的感官里,他看过很多书,应该并不是浅尝辄止的看,而是有很认真的研读过,因为他说起来的时候话里面总是言之有物的。
他也知道的很多,并不像是一般的读书人那样对四书五经这一类型的书比较熟悉,他甚至对于一些读书人眼中的歪门邪道比如说神仙志怪的故事都信手拈来。
不得不说,单纯只聊天的话,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就轻而易举的让苏乩心中对他的戒备感淡去了不少——即便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在马车上喂了苏乩一颗不知名的药丸。
但在交流过程中,她下意识的,就仿佛将这件事已然淡忘,张元辰本人更是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两人一时之间你来我往竟然看起来相处的分外融洽。
有鉴于他们来到这宅子的时候已经半下午了,而期间各种折腾或是警告现在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很快的,太阳就渐渐的西沉,将大半个天空都笼上一层稍嫌艳丽的橙红色。
张元辰看着苏乩沐浴在夕阳下莫名显得有些温柔的脸,忽而轻轻的叹了一声:“你也太没有戒心了。”
苏乩:“……”
对这话苏乩也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接。作为一个将自己作为货品买卖的罪魁祸首之一,讲道理这位张某人说这话真的很没有立场啊。
她这样想着,就歪头朝着张元辰看过去。
张元辰大概在话说出来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怔了一下,见苏乩投过来一个颇有些一言难尽的目光,他就又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伸出手,动作十分轻柔的摸了摸苏乩的头发,温声道:“你听话一点,我会尽量让你活下去的。”
苏乩:“……”
苏乩:“………”
苏乩:“…………”
这话说的,苏乩都不知道该不该为他的坦诚鼓一下掌了,以及他现在对于张元辰和此间主人的关系还是一头雾水,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想让自己做什么事情。
只莫名其妙的让听话……
苏乩眨了眨眼睛,礼尚往来的同样坦诚问道:“听话?要听谁的话呢?”
张元辰:“……”
青年沉默了一下。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张元辰原本就是站在窗前,残存的光线自他侧后方笼罩过来,反而让他一张脸都隐藏在了阴影之下,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在苏乩怀疑他是不是要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慢慢的开了口:“还不到时候。”
他一字一句的说完,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到时候。”
他抬头直直的对上苏乩的眼睛,然后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狂热的笑容,他道:“你这样美,一定会迷住他的。”
苏乩:“……”
——嗯,虽然有所猜测但被证实了之后,她表示心情还是有点儿一言难尽。
毕竟作为一个本尊应该算是女性的九尾狐,她女装的时候都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情,却玩玩没有想到反而是男装了之后,才被人觊觎了美色(……)。
她心情有点儿复杂,目光里就带出来了些许。张元辰注意到了,只以为少年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然而即便如此,他那一张精致的脸上,仍旧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的,要不是自己直视着他的眼睛,甚至都不能发现他的情绪到底有没有波动。
张元辰这样想着,心里不禁变得复杂起来,他方才狂热的情绪过去,整个人就又恢复了斯文败类……啊不是,是斯文儒雅的画风,然后意味深长的盯着苏乩感叹道:“你真的很冷静。”
苏乩想了一下自己的人设,慢吞吞的回道:“怎么说?”
张元辰很配合的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左不过就是苏乩虽然是被抓住成了“货品”,被自己买走的同时又被喂了不知名的不用想都该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药丸子,最后还被各种暗示他们是要利用他的美色达成什么目的……
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一个成年人,猝不及防有这样的遭遇,恐怕都会情不自禁的慌乱起来。可眼前这个少年,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不小心弄的他不舒服的时候皱了皱没有,其他时间神情看起来一直都很冷静。
——冷静的张元辰忍不住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出身,要不然哪来这么大的底气,都这个时候还能这么从容。
张元辰心里兀自思考着,虽然怀疑起苏乩的身份,但实际上他内心深处却并不如何紧张,非要说的话,只能说在马车上喂给苏乩的那颗药丸就是他的杀手锏。
不过这个杀手锏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张元辰自己和苏乩这个当事人知道,表面上张元辰却是一副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的怀疑表情,和苏乩就这个问题讨论起来。
对这个问题,苏乩也是很稳。
毕竟她如今给自己的人设虽然武力值方面只能说三脚猫,但理论知识上那是一个真.大佬。
大佬到什么程度呢,大概也就是一本百科全书成精的地步吧。
她设定的知识范畴可以说是包罗万象,不仅仅是普通学子会学习的四书五经之类,或者归类为不务正业的志异杂谈,甚至于江湖上一般流传的武林秘籍,她也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乩才表现的非常冷静。
毕竟一个真正意义上学富五车的人,不至于这点事儿都稳不住。而更重要的是,她的人设应该自信于自己的学识,相信任何一个了解到她的知识储备量是何等丰富的人,都能够意识到,比起她的学识,外在的容貌只是锦上添花,不过如此。
因为拥有着这样的自信,所以在张元辰对她的心态提出质疑的时候,她唇角翘起,难得露出一个自信到稍显傲慢的微笑,然后曼声道:“因为小生的价值绝对不只如此。”
张元辰:“???”
张元辰直到第二天这宅子的主人家过来这里和苏乩面对面十分愉悦的交流完毕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此之前苏乩那一句“他的价值绝对不仅如此”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然后他不禁:“???”
——我以为你的定位是个徒有美色的玩物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想和我抢幕僚身份?
张元辰目睹了他以苏乩的美色作为敲门砖想要投奔的主人家从最开始的为美色所迷给了苏乩一个说话的机会到后面情不自禁坐的端端正正表情肃然听少年侃侃而谈的全过程,忍不住深深地怀疑起了人生。
那两人相谈甚欢,完全将张元辰撇开在旁边,张元辰张了张口,想插上几句话,但因为苏乩说话时思维转换的实在太快,就连听他说话的那个人都只能忙不迭顾着点头都来不及反应其他,更遑论张元辰这个原本就不在苏乩关注下的围观群众。
张元辰:“……”
他默默地看着苏乩因为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而越发显得耀眼的五官,又注意到另外一个人注视着他越发痴迷的目光,强行将自己复杂的心情冷静了一下,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必过于慌张,他还有个谁都不知道杀手锏在。
一想到自己的杀手锏,张元辰果然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也许他那会儿给苏乩喂药的心情也并不单纯——回想起来他也许更多的是怕自己会被苏乩这个人所影响,就算他对男色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的感染力实在有些可怕。
可怕到不过是相处了一天,他竟然就已经情不自禁的因为这个人而产生不该有的情绪波动。
张元辰垂下眸子,将心中的思绪按了下去。
那边两个人的谈话已经到了尾声,苏乩对面的中年人有些兴奋的直接站起来抓住了苏乩的手,慷慨激昂的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完苏公子的话,寒江当真受益良多。”
寒江是中年人的字,他最开始见到苏乩时确实如同张元辰意料中的那样,直接就被美色迷了眼,然后很满意的表示张元辰是个有前途的人。
两人交流的时候,苏乩就在旁边站着,直到中年人迫不及待转头问起了苏乩的名字以及来历。
彼时苏乩微微一笑,镇定自若的朝中年人做了个读书人的礼仪,张元辰还在暗自点头心说这少年还真是稳得住场子这种情况仍旧不慌不忙他的事肯定稳了——然后话题到了苏乩手中,事情的发展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张元辰八个缰绳都没能给拉回来。
张元辰凌乱的看着原本逗趣意味甚浓的中年人渐渐坐直了身体表情也跟着越来越正经,心中当即就是一慌并试图将谈话的主动权抢回来。
然而非常遗憾的是他失败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完全就是苏乩一个人的场合。
张元辰最开始还有些慌,然而等后面听进去了之后,即便是他对自己的学识足够自傲,在这个时候竟然也产生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他无意间一抬头,注意到少年脸上的神情,电光火石之间,就想起了昨天他临走时少年站在窗前,有些昏暗的光线下这个人就仿佛会发光一样,那样倨傲的做下了#自己的价值不仅如此#的宣言。
——真的像是会发光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张元辰不可抑制的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恐慌的情绪,索性他很快想起来自己的杀手锏,这才没有在那边两人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来。
等到张元辰彻底回神的时候,中年人的态度已经十分和善了,他至于主动说了自己的字表示苏乩可以直接称呼他的字#寒江#,完了又问苏乩有没有字。
苏乩闻言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回道:“乩还尚未及冠,不曾取字。”
寒江颇为遗憾的点了点头。他本想着自己替他取一个字,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这才第一次见面,他就这样自作主张替别人取字什么的着实不够尊重,所以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跳过了这个话题。
而目睹了寒江一系列表现的张元辰心里霎时间漫上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为中年人的幕僚,但在此之前,他已经观察这人很长时间了,对他的一些习惯爱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所以在苏乩坦然的说自己还没有字的时候,张元辰下意识的就以为中年人会开口替他取字的,甚至于他都能想象的到他会何等傲慢的认为自己肯替苏乩取字应该是他三生有幸。
但出乎他意料的,中年人欲言又止了几秒钟,却并没有替取字的事情。
张元辰最初有些惊讶,但在惊讶过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苏乩的学识已经真正折服了这个人,所以即便苏乩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也愿意表现出自己的尊重。
因为知道中年人除了在喜好男色一事上令人诟病之外,确实真正意义上是个礼贤下士的人才前来投奔意图成为他的幕僚以完成自己心中抱负的张元辰这一刻甚至有些恼怒于中年人不管身份如何只要有能力他就肯尊重的性格。
这样想着的张元辰完全忘记了自己正是因着对方这样的性格才走到这一步。
至于得到苏乩这样一个颜值逆天的少年完全是为了将自己得到信任的时间无限缩短。
——只可惜他完全没有想到苏乩的存在非但没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得到寒江的信任,反而直接在他心中的地位排名又下降了一波。
原因是苏乩挤在了他前面并且他没有识人之明。
张元辰:“……”
要不是还记得苏乩还吃了他一颗药丸,张元辰真是差点儿就想甩袖离开了。
毕竟虽然目的不纯,但他也是个文人,也是有文人的风骨的。
哎,真是好一个#自作自受#。
#偷鸡不着蚀把米#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