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初上,城市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从山上俯瞰,可以看到暗夜中无数璀璨的灯火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钻石,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在张家的别墅里却是一丝灯光也没有,七七四十九只白色蜡烛被点燃,跳跃的烛火将众人的脸映照得明明暗暗,凭空添了一分恐怖。
“咕咚。”
张章咽了一口口水,觉得在寂静中这声音响亮的刺耳。他缩了缩脖子,紧紧抓着手中的符纸,心里充满了想要从这地方拔腿逃离的欲望,但真要让他一个人离开或者待在别的房间,他又害怕的很。
罗锦灵列出的单子在下午时分就全部准备好了。但事实上被她用到的却不足单子上的三分之一,别的都被罗锦灵以“有备无患”的借口塞进了自己的腰包里。不过没人为此感到诧异,在看到这姑娘差点儿把耳挖子都写到装备单子上的时候他们就明白她是在打什么主意了。其他人也都趁此机会补充了一下的装备,甚至步语还弄到了几把枪和不少的子弹,在在中国这种社会环境里,短短的几小时内就找到门路并且拿到这种危险物品,天一队里只有步语能够做到。
张泽强战战兢兢地躺在地板上,肥胖的身体抖的跟筛糠一样,冷汗片刻就湮湿了一大片地面。在这位张董事长的头顶和两肩处点着三炷香,他的额心贴着一张黄表纸,纸上用赤红色的朱砂画着诡异的符号。这张符纸很大,一直盖到了他的脖子处,随着他的呼吸符纸微微颤动。在他所躺的地板上,还用不知名的暗红色液体画着一个圆形的阵法,这让张泽强有种自己是供台上的祭品的感觉。
张玲玲和其母抱成一团,缩在看起来最可靠的凌冬晨身后。看着张泽强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躺在阵法中央,她们知道他怕极了,按理说根本不可能睡着才对,但不过片刻,他就开始打呼噜,显然睡得很熟。
张夫人抱着女儿,十指因为太用力而显得苍白干枯。张玲玲被她勒得很疼,但此时这种疼痛反而让人觉得安全,加上体谅到母亲为父亲担忧的心情,女孩默默地抱紧母亲,想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给她一些温暖和安慰。
她没有看到,张夫人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是担忧和害怕,女人姣好的脸庞扭曲着,像是厌憎,像是痛恨,又像是快意和嫉妒。卷翘纤长的睫毛下,乌黑的瞳孔缩得极小。她的眼神,并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倒像是从地狱幽冥中爬出来的恶鬼。
处在施法状态中的罗锦灵感觉最为灵敏,她敏锐的察觉到张夫人那尖锐强烈的恶意,不过这恶意既然不是针对天一队,她也就没有兴趣去理会。毕竟,这么一个全无能力的普通人,在她眼中就像小兔子一样的柔弱无害。
画在地上的阵法是一个显灵法阵,在其中的灵体哪怕是普通人也可以看到。因此,张泽强睡着以后不过片刻,众人就见到一缕青黑色的轻烟从那只翡翠扳指上升起,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个黑影往前飘了一小段,又停了下来,左右微微晃着,好像有些茫然无措。
贴在张董事长额头上的符纸可以屏蔽鬼混的视觉,但对人没有作用。因此便可以看到这黑影明明就站在目标身前,却晃晃悠悠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趁此机会,罗锦灵扬起手中用柳枝做的软鞭,狠狠一鞭抽在翡翠扳指上,同时大喝一声:“裂。”
“喀喇”一声,翡翠扳指碎成几瓣,与此同时那黑影发出一声尖啸,像是痛到了极处,它仿若出膛的箭一般射向罗锦灵。罗锦灵不慌不忙,伸手从腰包里抓出一把糯米,扬手撒向黑影。随着“嗤嗤”的声音,黑影惨叫着后退,身上仿佛被糯米腐蚀了一样冒出黑烟。罗锦灵这一把糯米撒的极有技巧,黑影后退中不知不觉便远离了张泽强的身边,踉跄着退到了一个早就为她部好的陷阱中——刘菲菲嗖嗖嗖地扔出三枚桃木楔子,恰好呈正三角形把黑影困在其中,地板上还有用透明胶布贴着的赤龙压阵,顾阳捏着鼻子,一盆黑狗血兜头浇了下去。
“咿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宛如钢钉刮着玻璃的惨叫声,大股的黑烟腾起又迅速的消散。张玲玲突然听到耳边响起古怪地“咕咕”声,有种令人毛骨损然的意味。她偏头一看,见母亲死死盯着那黑影的方向,眼睛亮的吓人,控制不住地从嗓子里挤出这种怪异的笑声。女孩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突然感到这怀抱非但不能让她觉得温暖,反而如冰天雪窖一样的冷。她用双手怀抱住自己,努力把身体挪的离张夫人远了些。张夫人没有察觉到身边女孩的动静,她死死地抠着张玲玲的胳膊,咬紧牙关看着黑烟渐渐散开的地方。
桃木楔阵中,一个与之前黑影迥然不同的身影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女孩,臻首娥眉,杏眼明仁,窈窕婀娜,很是靓丽,长长的头发用丝带松松地挽着,身穿一条大红色的及膝长裙。如果不是她脸色苍白的如同刷了白粉一样,嘴唇乌青又满眼怨毒的话,走到街上的回头率绝对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女士都高。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龙逍已经放松戒备,脸上习惯性地挂上了迷人的微笑。
罗锦灵不由得啧啧称奇,道:“看你的穿戴最多也不过才死了二十年,却能熬到现在都还没有魂飞魄散,比多少几百年的老鬼都有能耐。看来不光那个翡翠扳指是个滋养灵魂的宝贝,更重要的是你死的时机恰到好处,埋葬的地方也一定是极阴之地,最后还要死的很惨很冤,怨气护身保持魂魄不散,才能成就今天的厉鬼之身……真不容易啊!”
女鬼完全没有听到罗锦灵的话,或者说,重伤到几乎连魂体都保持不住的她已经不会关注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喃喃道:“泽强……泽强……泽强……”
没人注意到什么时候张泽强已经醒来并坐了起来,他扯下遮住面部的符纸,又惊异又痛苦地看着桃木楔阵中的女鬼。
“泽强……泽强……泽强……”
女鬼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呼唤声像是一把钳子,牢牢地钳着张泽强的喉咙,他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那个名字,那个女鬼的名字,就在他的喉间,他却喊不出来。
“泽强……泽强……泽强……泽……泽……”
张董事长突然泪如雨下,他疯狂地扑上去把桃木楔子全都拔了扔出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把裹住女鬼,他大哭着说:“蓉蓉……蓉蓉你别死……蓉蓉啊,我的蓉蓉啊……别离开我啊!蓉蓉……”
女鬼蓉蓉的身影越来越淡,现在谁也改变不了她即将魂飞魄散的事实。但她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个干净而温柔的笑容,嘴唇轻轻动了动,却听不到在说什么。
_……_……_……_……_……_……_……_……_虽然这结果也许并不是张泽强想要的,但天一队按照委托人的要求完成了除灵任务确实不争的事实。因而这位张董事长如数支付了酬金后,连面都没露,就叫助理华正友送他们离开。
据华正友说,那位董事长一夜白头,憔悴至极,连精神状态都有些不对,整天对着一张旧照片自言自语地说话。张玲玲守在父亲身边亲自照顾,眼睛都哭得肿了,也没有来送天一队的众人。倒是艳妆华服的张夫人出来跟他们招呼了几句,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受到这件事以及丈夫此时状态的影响。
据说,现在是张夫人代替丈夫管理着公司。
华正友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一样,带着淡淡的不屑和嘲讽。
经此一事,众人也没了在兴谷市游玩的心情。于是凌冬晨包了一辆中型客车,众人直接乘车赶去元兆市进行下一个任务。隔着车窗,罗锦灵看着渐渐远去的别墅,仿佛能看到那个女人孤单地站在阳台上眺望的身影,不由得叹道:“元琛,张夫人好可怜啊!”
顾阳道:“是吗?我倒觉得张董事长和那个女鬼比较可怜。爱而不得,再相见时已是人鬼殊途不说,还把心爱的人当成了夺命的杀手,等到相认时立刻就要面临生死离别……啧啧啧,可叹!可悲!可恨哪……”
“不是当作,在我们来之前,那个蓉蓉是真的想要杀了张泽强董事长,后来听出来他对自己的感情才释然了。”莫延冷哼道:“痴心女子负心汉,她自己都不争不怨了,有什么好可怜的?”
“所以说嘛!”罗锦灵道:“张夫人眼睁睁的看着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不说过去肯定有过背叛,就是以后,活人怎么跟死人争?死去的那一个,必定会成为天上的明月光,心上的朱砂痣;她这个一直风雨同舟的夫人反而要靠边站了,难道不可怜?”
“嘿,你们有所不知,事实比你们猜想的还要曲折离奇,简直可以搬上荧幕排个四十集的电视剧了。”终于被新的八卦恢复了活力的谢岩凑上来,拍着身边张章的头说:“这小子听到张氏夫妇的心音,才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白手起家的张董事长原本只是一个穷小子,虽然勤奋上进,但知识见识所限,也没多大成就。但他的朴实诚恳打动了当时的一位高官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张夫人。尽管双方父母都不大同意,但陷入热恋的两人很快就登记结婚。既成事实后,在岳家的帮助下,张泽强才慢慢做大,从工厂的一命普通员工成为了如今兴谷市的知名企业家。
后来,张夫人的父亲因病去世,他们家在政界的地位也大不如前。而那时候,他们的婚姻也陷入了七年之痒的阶段,张夫人因为一直无子,在张家父母面前也挺不直腰,常常以泪洗面,更没有心力维持他们的感情了。
事实上,那时候张夫人已经怀孕,只是因为时间太短还没有发现罢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将会拥有第一个孩子,夫妻、婆媳等关系也会变得融洽,就像许多其他的夫妇一样,并肩携手的走下去。但就在那时候,徐蓉出现了。她美丽,年轻,活泼,热情,她就像一道光一样闯入了张泽强的视线,并且满脑子浪漫思想的女孩很快就对有着“年轻有为”名声的张泽强产生了好感。比起家里肤色黯黄憔悴、总是在无休无止的抱怨争吵的妻子来说,张泽强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爱,他出轨得理所当然。他没有看到的是,徐蓉是怎样拿着他们在一起的照片和自己怀孕的检验报告向张夫人陈述,要求她放过张泽强,跟他离婚,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陷入仇恨和嫉妒中的女人是多么可怕。
彼时,张泽强身边的助手有一个是张夫人的表弟,对张夫人言听计从,而对张泽强这个姐夫却不太看得起。在张夫人的吩咐下,他把怀孕的徐蓉骗了出来下药迷昏,叫人轮j以后,把徐蓉塞进铁皮箱子里,活生生地埋在了如今他们这栋别墅的地基下方。直到死亡,徐蓉都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是张泽强想要甩了她才下了杀手。所以被扳指的力量唤醒后,她不找罪魁祸首,反而缠上了张泽强。
……
众人听完后,不由得对那个看上去一点儿脾气也没有的张夫人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最毒妇人心有木有!真是太可怕了!
罗锦灵皱着眉道:“她也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婚姻……唔,归根到底还是那个出轨的臭男人不对!换我我就阉了他!”
在做的男士不由得感到下/身一凉,连忙挪的离她远了些,并充满同情的看了眼一无所觉的江元琛。
堂睦小声跟他感叹道:“兄弟,你真是不容易啊!”
江元琛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龙逍也转过身来道:“说真的,女人狠起来,可比男人狠多了。前两天我还见了这么一桩事。最近兴谷市除了这个除灵任务以外,不是还发布了一个寻找催眠或者通灵大师的任务吗?”
“啊,我知道,开会的时候说过。好像任务资料很少对吧?”刘菲菲道。
龙逍点点头说:“对,就是那个。我一时好奇就跑去看了,结果发现是有个人家的女儿处于不明原因的昏迷中,到各大医院检查以后也没发现任何毛病,想到可能是什么人的特殊能力造成的,所以才在佣兵行会发布任务。”
凌冬晨摸着下巴道:“既然这样,也没什么不能启齿的内容,为什么不在任务资料上说明呢?”
龙逍故作神秘的一笑:“这自然是有原因的——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哎,别打别打,我说还不行吗?”他看着刘菲菲放下从车厢上拿的小锤头,夸张的摸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道:“原因就是,那个陷入昏迷的女孩不需要注射营养液或者葡萄糖,不需要进食,不需要喝水,不需要排泄,不需要按摩,但身体的生理机能依然完好,就好像睡着了一样,连脑电图都很平稳。换句话说,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她就跟一个充气仿真娃娃没什么区别。”
莫延心里一动,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盯着龙逍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女孩的父亲在想办法救她又不敢叫人知道她的真实情况的时候,她的继母偷偷联系了一家有人体实验前科的研究机构,把情况一说,人家当然很感兴趣啊。于是她把继女卖了个好价钱,还跟丈夫说是送到大医院人家有办法治疗。你知道,有这么好的一个实验体摆在面前,研究院当然不介意帮她撒个谎。他们准备了所有需要的证件资料,取得了女孩父亲的信任,估计就在今天要把人带走了。”
凌冬晨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问道:“你说的这个研究院,不会就是臭名昭著的沙东研究院吧?只有这个研究院做人体实验的恶名连普通人都知道。你明知道他们为了研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贯又是最怜香惜玉的性子,为什么不出手救人?她的继母既然偷偷联系的研究院,你又为什么这么清楚?”
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让众人有些不适应。但龙逍依然是笑嘻嘻的模样,道:“人家势大,我惹不起呗!沙东研究院可是隶属于新成立的九州佣兵行会,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哪敢得罪呢?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每个遇难的公主都有王子去拯救的……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那个打电话联系研究院的时候,我正好接了任务单子在他们家。虽然她很警惕还关上了门,但风自然会把她的声音送到我耳边。”
凌冬晨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在辨别他话中的真伪。龙逍笑容不变地任由他审视。半晌后,凌冬晨一笑,道:“这就好……我还以为你是跟九州佣兵行会有关系呢!”
“怎么可能?”龙逍失笑道。
“什么名字?”莫延突兀的问道。
“啊?什么?”龙逍对他这没头没尾的问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个女孩……”莫延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那个昏迷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龙逍看出他的严肃,不禁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答道:“她的名字特别有意思,叫为什么……”话音未落,一扇车窗哗地碎开,坐在前排的红发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
“搞什么啊?是认识的人吗?”龙逍撤消挡住玻璃碎片的风盾,耸耸肩对凌冬晨道:“看,拯救公主的王子殿下已经出发了。”
堂睦眯着眼睛,盯着远飞的一只灰色的大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从来都冷静从容、仿佛没什么能让他动容的莫延突然变色,众人惊奇之下对那女孩的身份猜测纷纷,眨眼间就衍生出无数个版本。谢岩几次三番拿起笔来,但想到之前的惨痛教训,又犹豫不决,心中之挣扎痛苦,无法言说。
而离开的莫延对这些人的种种猜测全不关心,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响着那句话——“她的名字特别有意思,叫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微生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