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跑一趟。”王熙凤忙命小红道,朝着明依澜笑了笑,“老太太最是疼这个孩子,他也孝顺,一直在老太太身边侍疾。”
“贵府真是孝子贤孙,先前就听说贾夫人病榻服侍婆婆从不懈怠,如今哥儿也这样孝心可嘉。”明依澜心道真是好笑,大伯母和十几岁的侄儿一起给老太太侍疾,这家子这么些年了,就没个规矩。
她哪里知道要是贾宝玉不去,邢夫人才不整天坐贾母上房里,她是怕贾母病中偷偷把私房都留给宝玉。
鸳鸯还是一副贾母身边第一人的架势,对着邢夫人还是从前的态度,邢夫人难免想着要秋后算账。
小红去了片刻就回来了,只说请二位挪步,王熙凤道,“我就不陪郡主和林妹妹了,我娘家还有些人没到。”
“只叫这个姑娘领我们去就是了。”明依澜道。
贾母房中几个丫鬟悉数在院里等,林黛玉瞧见晴雯站在后排,还朝她笑了一下,晴雯回了个笑,又低了头。
邢夫人比从前看着老了,倒是添了些气度,明依澜道,“你是她舅母,行礼就不必了,老太太可醒着?”
“醒着醒着,听说外甥女儿来可高兴了。”邢夫人走在前头。
贾母靠在床头,看到林黛玉眼神发亮,“玉儿快来我这里,可想煞外祖母了。”
林黛玉没动,“给外祖母请安了。”
还是明依澜轻轻推了她一下,“老太太喊你便去罢。”
贾母以为她是被婆母辖制,目光黯淡了下去,拉着林黛玉的手不住的喊心肝肉,又问在婆家过的好不好。
林黛玉只道很好,又问过贾母身体,起身道,“今儿是为了新娘子来的,还没给二姐姐添妆,待得过些时日再来看外祖母。”
贾母还不想放人,满面慈祥,“你几个姐妹可曾见过?云丫头在二丫头屋里,你们从前就玩的好。”
邢夫人有些不高兴,“老太太,您又记错了,迎春如今该称大姑娘了。”
要不是史湘云的份例自己出银子,她早把史湘云送回史家去了。
贾母被她一堵,便叹了口气,“玉儿去罢,得空常来看看我,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老太太您长命百岁着呢,今儿可是迎春好日子,可别提这个。”邢夫人道。
林黛玉便知如今这位大舅母在府中比从前分量重得多了,就是当日主持中馈的王夫人也不敢这样和贾母说话。
心下有些难过,当时说一不二的老太君此刻也只能受制于儿媳了。
明依澜和贾母向来不对付,携了林黛玉便告辞,去了荣禧堂后面的抱厦。
“可要去瞧瞧你那些个姐妹?”明依澜问她道,“不过我觉得不看也罢,你那个云妹妹瞧着也不像长进了的。”
若是长进的早早就回去史家负荆请罪了,如何还能这样大模大样的住在贾家。
林黛玉摇头道,“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能玩乐,我可得留下伺候婆婆。”
“你倒拿我当挡箭牌。”明依澜笑道,林黛玉拉着她的袖子道,“好母亲,我分明是一片孝心,怎么就被扯歪了。”
明依澜笑容里满是宠溺,正要说话,横里窜出个穿着红袍的公子,看着面相倒是面若冠玉,家中如今皆是来做客的女眷,这人竟在内院乱走。
丫鬟几个上前拦住他,林黛玉躲在明依澜身后,那公子道,“实在抱歉,冲撞尊驾。后面可是林妹妹?”
明依澜登时寒了脸,小红笑眯眯道,“宝二爷原来在这里,走的时候老太太还惦记着,您快些回去罢,奴婢正要带贵客去大姑娘处。”
贾宝玉依依不舍,一双眼只望明依澜身后溜,明依澜冷笑道,“不劳烦你带路了,秋心,把东西给这位小红姑娘,家里还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晴雯小跑过来匆匆行了个礼,“奴婢见过郡主,见过严大奶奶。”
随后拽着贾宝玉就走,“您这么跑这儿来了,奴婢刚去书房扑了空。”
小红百般挽留,明依澜仍是不肯留下,“说不得还有什么人窜出来,我儿媳妇脸嫩,被些不三不四的人看了去,岂不是糟心。”
等王熙凤知道的时候,明依澜已经登车了,拦都拦不下来。
她母亲见她神色不对,叫到一边小声道,“可是嫁妆出了什么问题?”
迎春嫁妆看起来有七十二抬,水份却是很多,新东西没有多少,都是些当时库房里卖剩下的。
王熙凤勉强笑了笑,也不瞒她,将贾宝玉冲撞了博平郡主的事情说了,她母亲虽不开心也只得苦劝了她几句,又道,“还是得和女婿说,如今这位也是十六的人了,就算当时答应老太太养在房里,可现今也大了,没青天白日的在府里乱走是怎么回事?按礼法说,你们可算不得一家人了。万一传出去,连你名声都有妨碍。”
王熙凤道,“等忙了这两日大姑娘出嫁,我就去和二爷商量。十六了也该说亲事了,总不见得咱们来操办,还得他们家老爷太太操心。”
“下个月你薛家那位姑妈的姑娘也要出门子了,可递了帖子给你?”
“没有。”
“许是记恨你们老爷赶他们出去的事,没有不去也罢,听说嫁了个国公府的庶子。也是奇怪,做哥哥的还没娶亲,做妹妹的倒嫁人了,倒叫她自己置办嫁妆不成?”
王熙凤眼睛四周一转,见无人注意她们,刻薄道,“这有什么,我们太太不就是自己置办的嫁妆,上个月邢大舅还来打秋风,说太太把邢家财产全卷了当嫁妆,要饿死他们。”
“苦了我儿。”王熙凤母亲叹道,“快去招呼客人,过几日我再来瞧你和萱哥儿。”
贾宝玉没见到林黛玉,只是依稀看见了个裙摆,失魂落魄的被晴雯拖走了,“这么些年没见,林妹妹怎么就同我生分至此了。”
晴雯皱着眉道,“二爷这话可都忘了吧,林姑娘如今得称严大奶奶了。您说这个传出去坏了她的名声。”
“你还没嫁人,怎么就和死鱼眼一样了,张口闭口都是名声。世人对女儿家已经够苛刻了,随他们说去。云妹妹先前被传成那样,还不是好生生的,每日里喜笑颜开的。”贾宝玉本对晴雯喜爱非常,怎知这几年她竟不复那鲜活俏丽。
晴雯不愿和他争辩,左右自己也快放出去了。
“你们又说什么呢?”史湘云倚着门笑,“怎么不见林姐姐?也是她如今嫁人了,可不得跟着婆婆么。”
“唉,好好的女儿家都嫁人了,平白的糟践了那灵气的。”贾宝玉倒在床上长吁短叹。
史湘云上去闹他道,“李清照也是嫁了人的,难不成她也成了死鱼眼?可见是分人的,说不得你就遇上这么个女孩儿。”
她是意有所指,贾宝玉却是无心倾听。
史湘云一个人说了会儿话,发现贾宝玉不理她,恼的一摔帕子就走了。
翠缕劝她道,“姑娘好歹也收收脾气,怎么如今没几日就要和宝二爷吵一通呢。”
“你知道什么,实在是他太气人……”史湘云说着红了眼也红了脸,“林姐姐不过大我几个月,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她婆婆疼儿媳,今日不过二哥哥不当心遇到,她婆婆就发脾气走了。我算起来今年也十五了……”
“姑娘还是去和二夫人三夫人服个软吧,就算是要结亲,也得有人来提亲不是?难不成直接把您从老太太的东厢抬到西厢?”
如今贾母院里史湘云住东厢两间,贾宝玉则是住了西厢。
翠缕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史湘云啐她道,“你舌头还要不要了?被人听去了我怎么做人?”
她年岁也大了,知道自己名声多不堪,有没有史家给她撑腰,除了贾宝玉又能嫁给谁去?她虽如今日子过得自在,可也是骑虎难下,有心将手里银子买两个庄子,手下却无人可用,两眼一抹黑。
翠缕亦垂泪下来,“姑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谁叫我没有个尚书爹。那会儿她就和我们不一样,我住在老太太的碧纱橱,她却是自己有个三进院子的。”史湘云说着拿起手里的绣花绷子,这是她要做给贾萱的针线,上头一对锦鲤栩栩如生。
林黛玉正在马车上劝明依澜消气,“都怪我不好,直接让人把东西送来就是了。”
“往后不要联系了。”明依澜道,“还好今日我在,若是叫你一个人来,岂不是更尴尬。什么东西。我每每想起来,都不敢信,你母亲居然是那府里出来的。”
“母亲若在,却是信的。我小时候母亲就说过舅舅家的表兄顽劣不堪,不过大概没想到会这般不成器。”林黛玉倒了杯茶给明依澜,“明德说今日桂侍郎摆酒,就不回来吃了,母亲赏我顿饭吧。”
明德便是严骥表字,还是桂侍郎这个老师给取的,论语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明依澜道,“他要是吃醉了回来,你只管罚他跪搓衣板,我不会管的。”
林黛玉小脸红扑扑的,“他有分寸,不会喝醉的。”
明依澜捏了把她的小脸,“你倒是向着他。今日我们娘俩自己吃,一会儿让人炖上佛跳墙。”
“趁着他不在,母亲有什么鲍参翅肚,龙肝凤脑都拿出来予我吧,咱们偷偷的吃。”
明依澜大笑,“我只怕你这小肚子装不下。”
林黛玉靠在她肩头直笑,“那可真不好,难得有这么个机会。”
“对了,桂侍郎没事又摆的什么酒?”
“说是园子里有株奇花开了,叫他们去赏花。”林黛玉叹道,“我竟不得一见,老师可真是偏心明德。”
不想等夜里严骥回来,居然是抱了盆花回来的。
严骥笑道,“老师说你必定说他偏心,叫我把花带回来送你,叫你看看他的心到底往那边飘。”
林黛玉本倚在炕上看话本,立时就要穿鞋下来,“我就知道你们不能忘了我,快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