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捡”了辆马车,林孑立马将暗处藏着的伤号叫了出来。
伤员的全部被塞进马车里。她、张驰和那小男孩在外面驾车。
她不会赶车,只能张驰边赶边教。
一匹健壮的宝马拉着六个成人两个孩子,不得不说走得十分缓慢。
夜路崎岖,车马疲惫,星河惨淡。
第二天天亮,一行人到了瑞城地界。刚一露面,便被一直寻人的林府部曲呼天喊地簇拥回去。
八个小弱病残回到大将军府时,府里还是一片低调井然。
林孑醒来时是在一个婆子的背上。
那是她的乳娘,姓郑。
给她讲过许多事。
郑嬷嬷背着林孑穿过长廊、花园,终于走到一处院落跟前。
匾额上刻“雪生院”三字。
林孑望着这三个字有些失神。
这个门明明她已经走过很多遍了。
“雪生——”心中喃喃。
某一瞬心尖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比被颜维的“扎猪针”扎了还疼,眼睛兀地一涩。
她不明白自己这股异样从何而来,也不想去分辨,奋力压了下去。
“我怎么在这里?嬷嬷。”
“小姐,您受累了,在马车里睡着了,奴背您回去睡。”
林孑摇了摇嬷嬷的胳膊,示意自己要下来。
她从郑嬷嬷背上滑到平地上。
“嬷嬷,我想去见我娘。我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有夫人在,小姐放心。”
“带我去吧。”
她还是想亲眼看下他们才心安。
小脸仰着,使出装可怜手段,捉着郑嬷嬷袖子不停摇。
身边的“熟人”只有乳娘一个了,她确信郑嬷嬷不会看着她难受。
可突然,郑嬷嬷弯下腰来,捉住林孑胳膊。
浑浊的眼睛忽然凝出一簇诡异的光。
那簇光几乎要钻进她毛孔里,林孑的心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着,噗通噗通慢跳。她一瞬几乎要窒息。
“嬷嬷……怎……么了……”嘴巴哆嗦着问。
“小姐,花开了。”
郑嬷嬷声音浑浊,语气仿佛羽毛从空中落下,脸上的表情活像被鬼附身了一样。
林孑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跟擂鼓一样。
面前的嬷嬷好像一座阴沉大山,遮住了她四方的所有光明。
胸口猛烈起伏。
“小姐,你没事吧?”
林孑被唤醒。
她看到郑嬷嬷爬满细碎褶皱的脸上全是担心,眼底浓浓焦虑涌动,不是假的。
她揉了揉眼睛。
刚才,那都是错觉吗?
为什么林府的能量场里,处处都是诡异?
林孑低下头疯狂喘息,脸色惨白,半天才掀开眼皮问:“嬷嬷……你刚说花开了……什么花开了?”
郑嬷嬷一愣,脸上满是疑惑,“老奴刚说话了吗?没有呀。”
林孑脊背一僵。是她中邪了吗?
她抬头看向四空,眼前似乎一瞬模糊,天上好像全是阴云。
是心里压力太大了吗……
她真的快受不了了……
被郑嬷嬷带去沈雪微住的葳蕤院,刚进门就看到沈雪微在院子里冷脸问话。
即便已经相处多日,即便没有很亲近,但每当看到这个陌生冷酷的母亲,林孑还是打心底会感到虚软。
站在院门口好半天都没有进去。
忽然,院里的沈雪微往门口投来一道视线,目光说不清道不明。
“郑嬷嬷,带小姐下去梳洗。”
林孑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要被这束目光捆住了,头上的阴云再次一层又一层缓慢爬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那里漆黑一片,了无人烟。
林孑呼吸逐渐急促,脸色越来越白。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匆匆看了一眼院子里还伤的伤、昏的昏的崔桥等人,林孑努起最后一丝力气,咬着牙请求: “娘,能叫人给他们治治伤吗?这些人为了我差点丢了命。”
沈雪微视线从林孑头顶扫到脚尖, “嗯”一声,点了点头。
得到了承诺,林孑只想赶紧回她的雪生院。
突然,沈雪微开口了。
“郑嬷嬷,就带小姐在这边洗吧。”
声音如珠玉落地,冷脆一片。
林孑一愣,扭头。
下意识想要抵抗,可在沈雪微的深沉凝视下,她再次败下阵来。每一次。
那那道凝视的推赶下,林孑全身发麻,迈进了沈雪微的卧房。
她想要做什么?
身上的bug也就穿书这一点,但上次沈雪微都扒了她裤子确认过了,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刺能给挑的。
心里却还是发怵。这是她的亲娘吗?
十年后有林邂要来报仇,现在有这诡异的林府囚着她……
不行,她要强!她要很强!她要挣脱这一切!!
……
很快,丫鬟提着水桶进房间。
绕过一面松间鹤檀木屏风,将热水倒进了浴桶里。
“你们出去吧,我想自己洗,不用你们伺候。”林孑道。
“唯。”
两个丫鬟躬身从房里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林孑这才褪去充满血污的脏衣,下水。
浴桶换到第三遍水后,她已将里外洗个干净。
目前为止,还没什么异常。
林孑泡在水里,感受着热汤带给她的一丝力量。
自水汽中飘来淡淡的草木香,闻着让人精神很放松。
不对!
林孑蹙着鼻翼猛嗅了两下。
硫磺、艾叶、柏枝……还有其它她不知道的味道,似乎都是驱邪的东西……
突然,吱——一声。
屏风外传来声响。
林孑心一惊,扭过头。
是沈雪微。
她身材高挑,着一袭白蓝底昙花及地长裙,面容素来冷漠,看上去像雪山上孤寂的仙女。
林孑盯着她冰蓝色裹胸上那朵盛放的白色昙花,再次揉了揉眼睛。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竟想成了曼珠沙华。
是她精神压力太大了吗?
蒸腾的的水汽忽然绕到身前,她在浴桶中拔高身子,仰头企图去看清沈雪微。
喊了声,“娘。”声音沙糯。
沈雪微朝里走的脚步一顿,顷刻又继续前进,走到浴桶背后。
她一点一点将水撩到林孑洗净的头发上,开口道:“洗净了吗?”
语气跟平常一样冷淡。
林孑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洗净了。”
温水从头发滑到后背,很痒很难受。
但她还是忍着不动,任由沈雪微往她头上撩水。
“害不害怕?”沈雪微问。
林孑低下头,“有一点。”
水汽凝在她睫毛上,化出几颗晶莹碎小的水珠,仿若山间纯净的朝露。
沈雪微将林孑的头发分成两股,放去她身前,继续将水望林孑细白的后背上撩。
“你是个女孩子,不该去拿刀。”沈雪微冷不丁说。
林孑扭头,“娘,你不是说我该变强吗?”
沈雪微冷漠的瞳孔里,两只脆弱蝴蝶轻轻扑扇,仿佛只能承住几滴晨露之累。
她低垂下眸子,盖住眼中的情绪。
也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将水撩到林孑头上、肩膀、后背上……
漫长的沉默之中,林孑竟感到了一丝温存。
察觉到之后她很诧异,那是她两世都没经历过的。
在原来的世界里,妈妈生下她就离开了,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去了。
感受着沈雪微的存在,林孑的心还是逐渐软了下来。
这个人虽然素来冷漠,但偶尔还在,譬如此刻。
浴桶的水逐渐发凉,林孑细嫩的皮肤跳起片片鸡皮疙瘩,她朝后扭了扭头。
“娘,我洗好了,想出去。”
神态露出一丝乖巧和歉疚来。
沈雪微骤然回神,让到屏风一边,目不转睛盯着林孑。
林孑湿漉漉的眸子望着她,道:“娘,你不出去吗?”
“我看着你。”沈雪微淡淡说道。
!
林孑猛然从温存中惊醒。
自己是假的,沈雪微早就在怀疑试探过了。
她刚是在乱想什么!
心头浮起一丝恼怒,一瞬冷静下来。
索性从浴桶里大大方方走出来。
取下横杆上的白布,面无表情擦干身上的水渍,“不经意”露出腰臀上的那片莲花胎记给沈雪微看,兀自穿上干净的亵衣亵裤。
案上放着一件藕色撒花长裙,旁边还放了一件红色外纱。
林孑狐疑地穿好衣裳,总觉得有什么在等着她。
突然,沈雪微伸出一双皓白的手,去牵林孑。
林孑的心一直是紧着的,随着沈雪微走去了房间妆台那边。
梳妆桌上摆着几个华美的胭脂水粉盒,外壳都镶嵌着贵重的红蓝宝石。
林孑的视线一直落在盒子的开口上,她看到了一圈细细的陈灰。
扭过头看了眼沈雪微。
沈雪微的美浑然天成,不在面皮之上,而在灵魂的清冷之中。不需施粉黛,也没有一丝粉黛痕迹。
思绪回笼,林孑看到铜镜中的美人正低垂着眸,在给自己温柔擦头发。
心中吐出一口郁气,亦垂下眸子问:“娘,你是不是担心我被人夺舍了?”
她不敢去观察沈雪微的神色,可她也受不了精神这么一点一点被凌迟折磨。
半晌沉寂,洁净的房间仿佛空寂的山洞,要被阴湿爬满。
“是。”
听到答案,林孑一瞬错愕。
沈雪微曾给她讲过一个修士被夺舍的故事,她总觉得那是意有所指,此刻话一挑明,林孑眉头狠狠一跳。
稚子的灵秀面庞一瞬呆滞。
果然如此。
她回不去,真正的林孑回不来。
她不敢抬头看沈雪微,头皮仿佛要被头顶的那束凝视目光生生剥下。
整个肩膀都在细细颤抖,她要被抓住了,她要被抓住了……
一股如惊涛骇浪般的负面情感突然自血液中生发,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渺小的她几乎要被浪潮卷翻。
林孑坐在凳子上的姿势逐渐变成蜷缩,慢慢再蹲在地上。
她就是飓风中的一艘小艇,抵不住这股狂浪风暴。
她想要呐喊、想要哭泣,可嗓子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谁来救救她呀?她好想回家……
沈雪微望着这一切不为所动。
林孑在地上蜷缩着抱住自己,五指掐进头皮里,脸色苍白又狰狞,头疼地要炸裂。
某些东西要将她的灵魂撕碎。
挨不住痛苦,生生被折磨到晕厥。
……
***
再醒来时,她躺在自己的拔步床内。
挂檐上雕有繁复莲花,床边挂着两枚精致银香囊。
林孑从床上爬了起来,趿拉着鞋,眼神如同迷途羔羊。
刚迈开一步就险要摔倒。脚步虚软,还是踉跄跑到桌前。
从茶壶里倒出冷水,一连饮了三大杯。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温沙的声音。
“小姐——”
是郑嬷嬷。
茶水的冰冷此刻也从喉咙涌进大脑,带给她一丝清明。
郑嬷嬷关上门,走到林孑身边。
眼神郑重道:“小姐,听奴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大将军一个人会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