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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帝之死,其实真正关心的人,已经不多了。

那样一个皇帝,在位这些年,好事没干多少,劳民伤财的蠢事倒是做了不少。如今人走茶凉,谁还记得去想他究竟怎么死的。

是传闻中死在宫外胡女的身上?还是在宫里突发急症暴毙?

似乎在太子赵贞被匆匆推上帝位后,已经一丝一毫都不重要了。

丘家自太子妃正式册立皇后后,就一直上下联手,试图在各宫安插更多的自己的人手眼线。

同为丘氏女的太后直接以皇嗣为由,往新帝后宫送了几名选自丘家旁支以及依附丘家的几个世家之女。新帝所说乖巧地将人都收入后宫,也在太子妃的温柔劝慰下,去了其他妃子的宫殿内,却始终以“三年孝期”为借口,未曾与任何人行周公之礼。

另一方面,唯恐新帝成为丘家傀儡的太皇太后,不断地拔除着宫里丘家的眼线,直接将自己的态度摆在了明面上。

丘壑几次借太后之名入宫,要求面见太皇太后,都被她婉拒。不知不觉间,整个朝廷分分两派。

一派依附丘家,以丘壑马首是瞻。另一派则是则是保皇,明德帝在时哪怕昏庸这一帮人也照常护着皇帝,为他出谋划策,名得地驾崩后随即拥簇新帝赵贞。

而在这两派之中,其实还有一群人。

他们忠心的对象,是元王。

“九郎被抓了?怎么回事?”

丘府堂屋门口,丘壑之妻高氏正在高声呵斥一个庶仆,与那庶仆一道过来的几位郎君杵在那儿,一时间插不上话。

九郎是庶出,其母不过只是丘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的通房丫头。那丫头如今成了姨娘,仍旧侍奉在正妻身旁,可听说儿子出事,已经顾不上身份,跪在高氏的身边哭求。

“老太太,九郎年纪小,稍有错漏之处,在所难免,您一定要帮帮他啊……”她眉心紧蹙,面上的胭脂被眼泪冲刷得乱七八糟,“九郎进司药局后,做的所有事,可都是老太爷的嘱咐,万一九郎因此获罪,可是要连带……”

“闭嘴!”

丘壑领着几个儿子匆匆而而来。那姨娘被呵斥地打了一个哆嗦,跪行到夫主身下,死死揪住他的袖子,哭得悲痛欲绝:“郎君,郎君,那是我的儿子,是咱们五房唯一的儿子啊……”

丘壑瞪了眼眼看着就要和正妻姨娘一起掉眼泪的庶子:“没用的东西。”他扭头,向那庶仆询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丘府中的郎君偶尔在西市留宿,只要不将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带回府中,丘壑从来不管。九郎入司药局后,更是要与他人来往,不过是喝一夜的酒,抱一夜的女人,丘家任其自由。

兴许也是因此,丘九郎被抓走后,庶仆连夜在城中奔跑回府传信,武侯们就是撞上了也不敢将人关起来。

这才叫庶仆在九郎被抓后不久,就赶回了丘府。

“九郎本身与人在吃酒,哪想庆王世子忽然带人闯入酒家,直接将九郎抓走了!”

“庆王世子?”丘壑眯起眼,又说,“可知带去了哪里?”

“说是大理寺!”

丘壑看了看一同过来传信的几家郎君,无声笑道:“九郎可与你们说过什么?”

那几家郎君不过也是家中不成器的,过去与丘九郎来往,说的大多都是些丧气的话。等丘九郎借着太子妃和丘家势力,入了司药局,他们便日日夜夜追捧丘九郎,盼着也能捡到一官半职。

见国丈询问,一行人忙不迭摇头:“九郎并未与我们说过什么,只提到等明日,送我们几张方子,说是从宫中藏书里翻到的,吃了能生龙活虎。”

“方子给你们了?”

“还未……”

“那就好。”丘壑眸光里藏满了不可说,“送几位郎君回府吧。”

人一被送走,高氏当即命人把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的庶子夫妇几人送回后院。

“阿爹,九郎这事……”丘鑫皱眉,“庆王之前让世子护送太子回宫,这一路上怕是说了不少话,难不成这次抓走九郎,是太子的主意?”

“以陛下的性格,即便真的怀疑起先帝驾崩的真相,也绝不会再明知此事与我丘家有关联后,还一意孤行地要那赵笃清来抓九郎。”

“那难道是元王?”

“元王在朝中无权无势,这几日上朝,除了以摄政王的身份参与朝政,可还干涉过我等决策的事情?”丘壑想了想,眉眼中深藏心机,“只怕是太皇太后那老不死的东西。”

“那怎么办?”

丘鑫太清楚侄子的脾气了,那就是跟他庶弟一样没用的废物。好不容易塞进司药局,却不料才做了头一件事,就叫人给盯上抓走了。

丘壑问:“老五外头那个有身孕的女人,可是生了?”

“听说昨夜生了,是个儿子。”

丘壑点头:“替老五把母子二人接回来,老五媳妇是个好的,自己不能生,怎么也不会拦着老五找个能生的女人。”

丘鑫答应了声,已经懂了这里头的意思。

高氏倒有些惊诧的看着丈夫。

丘壑拍了拍妻子的手道:“不过是个庶出的孙子,该断时,我们就该利索地断了,免得累及全家。”

*****

夜里,更漏里的水声一直哒哒走个不停。

丘九郎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内,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那更漏是故意被摆进他的牢房里的,水滴声不断,在寂静的牢房中,显得特别清晰。

丘九郎缩着脖子不说话,两旁牢房内的囚犯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

大半夜的谁不想好好睡一觉,都是关在牢里的人了,该吃的吃该睡的睡,睡醒了爱说说不爱说继续关着。可如今更漏摆在此处,那声音清楚地叫人睡不好觉,心里一下子烦躁得不行。

有囚犯抓起手边的石头,透过牢房的木栏,直接往丘九郎身上砸:“臭小子,官老爷们叫你招你就招,滴滴答答的烦不烦!”

丘九郎被砸了一头,额角当即就冒出血来。

之后接连又被砸了几块石头,丘九郎终于忍不住缩在墙角哭了起来。过去那点因为丘家权势垒起的自以为是,分崩瓦解。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牢门前,拍了拍木栏:“丘九郎。”

丘九郎哆嗦着抬头,看到门外的赵笃清,以及站在赵笃清身后的人,终于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先帝平日吃的药都从何处出?”

“司药局……”

“先帝生前所用助兴药,由谁负责?”

“赵……不是许……不是是薛……”

“究竟是谁?”赵笃清盯住丘九郎的眸子,“老老实实交代,兴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是……是我……”

“你不过一个直长,为何能亲自为先帝供药?”

“常公公原先也是反对的,是……是先帝,是先帝觉得这是叫外人知晓了,太过丢脸,就听信皇后的举荐,要我……要我翻阅古籍,找找不伤身体,又能让人在床上生龙活虎的药……”

“所以你找到了,并且一直在为先帝提供?”

丘九郎摇头又点头,胆怯地看了看一直坐在赵笃清身后的少年,发红的眼睛忍着泪。

“只是提供了一两回,后来……后来是祖父说,一直给先帝服用。先帝只要要了,就给。所以……”

“可还记得药方?”

丘九郎点头。

“写下。”

将丘九郎送回牢房,并命人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他后,赵笃清看到赵贞仍旧坐在远处,手边是丘九郎的供词,以及他默写下的药方。

“陛下。”

“堂兄,父皇他,真的是吃了这助兴药才死的?外祖父他……他为何要害父皇……”

年少的赵贞绷直了脊背,双目放空,似乎无法相信,在威逼利诱之下,丘九郎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卖了个干净。

赵笃清一直盯着他的眸子,这期间,赵贞的眸光暗淡的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冀。

他还只是个孩子,却一下子需要接纳那些曾经信任的人投射的恶意。

“除了丘九郎,先帝驾崩至关重要的一点,还有西市的那家酒肆江苑。”

“那个胡女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听说是当时的丘将军处置的那些胡人。胡女的尸体被拖去乱葬岗,酒肆还有个老头,名叫江坨,是个瘸子,出事之后就被关进了大理寺。”

“有审问过吗?”

赵笃清正要回答,这时门却被咚咚敲响,快三声慢三声,这是他和梁辛安之间的暗号。

赵笃清起身往外走。

待他出去,那重新关上的房门内,只剩赵贞一人。他坐在位子上,慢慢地蜷曲起身体,双臂拢住头,眼泪浸湿袖口。

“父皇,儿该怎么办……”

门外,赵笃清接过梁辛安带来的食盒,看了一眼里头的菜,饭香四溢,但看起来并不会叫里头那位陛下纾解的样子。

“丘九郎审了?”

“审了。”赵笃清叹了口气,“江坨那边呢?”

梁辛安道:“着人盯着。之前楚三郎不是说过,他与大钺氏关系匪浅,赫连浑还亲自和他见过面。”

赵笃清点点头:“此人需得当心。”

江苑如今已经是一个废宅,江羌已死,江坨被捕,另一个胡女似乎带着孩子早已逃离。赵笃清曾经去找过江羌的尸体,但那时候的乱葬岗已经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身,大多在半夜遭到了野狗的啃食。

至于江坨。如果不是有楚衡早前的提醒,赵笃清很难相信,江坨这样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会和赫连浑有联系。

明德帝的死,和丘家,和大钺氏,谁也拖离不了关系。

“行了,你先回去休息。”赵笃清拍了拍梁辛安的臂膀,“这几日,王府里的事你帮阿娘多看顾看顾,两个孩子……你也帮我看着点……”

“不好了!”

突如其来的大喊,惊得赵贞都从门后跑了出来。

梁辛安匆匆行礼,转身向外跑,很快就带回了消息。

“有人劫狱!”他恨恨地咬牙道,“我们藏在暗处的人,都被杀了,来人劫走了江坨!”

赵笃清愕然。

江坨一直被关在大理寺内,丘家似乎是当他是寻常的胡人,并未施刑,只打算光上一段时间就放出去。可如今被劫走,是丘家打算将先帝之死的疑点转嫁到江坨的身上,还是……还是赫连浑?

“世子!”

又有人连滚带爬跑来。赵笃清定睛一看,竟是大理寺主簿。

“何事惊慌?”

“丘九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