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子的伤满打满算养上百来日,便能好得差不多。
但这百来日里,他只能留在太守府中养伤,以免走动去归雁城时,受到二次伤害。
许太守被吓得满头大汗,又顶不住桂二十一郎拿丘家不断的施压,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城外营地里。
刘臣带着手下三百余人,随着陆庭在点将台上的号令结队列阵,正进行着每日的操练。
“杀!”
秋寒露重,将士们和以往一样,随着鼓声操练战阵。对于他们来说,昨日的意外虽然还吊在心里,但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操练。
许太守走上点将台,同陆庭低声说了句话。陆庭一言不发,只做了个手势,负责擂鼓的士兵骤然停下了鼓声。
“昨日太子在营中出事,你等可知自己都犯了什么错?”
昨日留下的小将早已将陆庭说过要行军法的事,说与了同帐的伙伴,营里不少人也都知道今日会有这么一出。
众人列队站好,齐声道:“末将知道。”
“余等不曾严查,致使外人乔装混入营中,是以才发生昨日之意外。倘若昨日并非太子,而是敌将或探子,余等可知会发生何事?”
营地中一片沉默。
许太守擦了把汗,看着台下的将士们,有些愧疚:“陆将军,这……”
“今日,余等责五十军棍!”陆庭转首,“望大人做个见证,本将将与将士们共同受罚!”
“将军!”
“大人!”
许太守惊诧,陆庭却已打定主意,要受这军棍:“陆将军,你实在无需……”
“既然将军要与他们共同受罚,那五十军棍怎够。”
蓦地传来的声音,透着揶揄和讥讽。众人回头,桂二十一郎甩开跟在身后的小将,迈步走上点将台。
“以陆将军的身份,应当责,一百军棍!”
五十军棍对将士们来说,已是十分厉害的惩戒。一百军棍更是能要人命!
若说昨日将士们还看不出新上任的这位刺史大人,是有意在针对他们的陆将军,此刻也都看出了端倪。
许太守知道自己已然夹在了他二人的中间,更是记得满头是汗:“一百军棍,是否……”
桂二十一郎要的就是给陆庭难看。
桂氏攀附丘家,他任太子伴读,原先想的是时机差不多后,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若是太子日后登基,更是能得到一个不低的官位。
哪知曲玉出事,几个原定要派来曲玉继任刺史的人,不是意外出事,便求了关系去了别处任职。
丘家趁机想要往边陲安插人手,在适合的人选中挑了一圈,最终将这事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不愿意来,可既然来了,就自然要按着丘家的意思来办事。
他的任务,就是要想尽办法,拿到西山营的各种把柄,哪怕是泼污水,也要让他们的人出现问题。
“一百军棍,陆将军,请吧。”
演武场中,所有将士都按住了腰侧的长刀,凝眸望着台上的桂二十一郎,若是可以,他们手中的刀剑只怕已经将此人剁成肉泥。
陆庭满目平静,望向刘臣:“刘将军,执行。”
看着陆庭走下点将台,当着众人的面脱下身上的武官服,健壮的身躯挺直脊背,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
那些疤痕,楚衡曾经想过祛除,但是时间久远,药物已经不起效果,到后来,他忽地又不去祛了,说是男人的勋章。
陆庭带着一身的勋章,挺立在人前。
古铜色的肌肤,和点将台上细皮嫩肉的桂二十一郎截然不同。
不少将士们看着他的举动,眼睛发红,看向台上新任刺史的眼神都充满了不满。
文臣素来看不起武将。大延开国这些年来,先帝与武将的关系来不错,更是屡次提拔武将,对于边关的兵权更是看重,多次嘱咐庆王,要为太子和大延子民,守好大延边关,保住赵家江山社稷,百姓平安康泰。
但到了明德帝继位后,明显的重文轻武,以国丈丘壑为首的文臣们在朝廷中越发风生水起,得到的重视远比武将来的多。武将的升迁一度遭到压制。
他们可以不升官,可以一辈子守在边关,在尸山血海中拼搏,但凭什么受到莫名的屈辱?
就因为他们出身西山营,他们是边关的武将?
桂二十一郎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引起了众怒,挥手命他带来的那些刺史府的护卫手持早已备好的军棍,站在了陆庭的两侧。
刺史府的护卫大多是曲玉当地人,不少家人在去年曾受过西山营的恩惠,更是知道这一年来留在城中不时义诊的楚大夫,与陆将军关系很好。
可他们也得吃饭,不得已只好咬牙一左一右按住陆庭,企图将人放倒。
“怎么,你们也想抗令不成,为何还不行刑?”
见左右护卫按住陆庭,却并未把人按到,桂二十一郎有些气恼。
“行刑!本官今日非得看看,陆将军昨日才说过,将会以身作则,今日是否就要……”
陆庭一言不发,不等身边副将送来条凳,已经自行趴在了演武场上。
左右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不得已握紧军棍,咬牙落在人身上。
啪!
掂量着轻重,打在腰臀上。
“在往哪里打?”桂二十一郎好整以暇的看着地上的陆庭,“陆将军的腰臀是要用来骑马的,往上打,重重的打!”
往上就是脊背了!
刘臣猛地上前:“许大人!”
许太守一头冷汗,局促不前,犹犹豫豫道:“桂大人……”
“打!若有人求情,或是阻挠行刑,那就给你们的陆将军,再加三十军棍!”
无人敢为陆庭说情。军棍重重地落在脊背之上,一百棍之后,又有谁知他骨头是否会被砸断。
十棍……二十棍……三十棍……
陆庭咬牙,落在身上的军棍稍有放缓,桂二十一郎当即就会出声咒骂。五十棍过后,执行的两个护卫有些撑不住了,很快换了另外的人上场。
接着,又是一棍,又一棍。
六十棍……七十棍……
陆庭的背上是大片的血。
八十棍……九十棍……咔嚓,军棍断裂开,砸到了陆庭的身上。
“将军!”
众人上前,推开执行的护卫,将陆庭围住,可谁也不敢上手去扶他。刘臣大喊:“军医呢?军医呢!”
许太守变了脸色,看到西山营众将以及留在营中操练的曲玉驻兵的神色,当即甩手道:“桂大人,好自为之!”
他的确想攀附太子,可若是攀附太子,就要为这等人做马前卒,倒不如老老实实留在曲玉,哪怕当一辈子的太守,也比负了人心好上百倍。
还差十棍,桂二十一郎有些不愿放弃,可看着底下将士的神情,他心下一凛,恨恨的一甩袍袖:“罢了,九十军棍就九十军棍。将人抬下去吧,可别说本官不近人情!”
他说完话,又指着自己带来的护卫道:“你等留在此处,盯着他们各自受刑后,再回府禀告!”
“是!”
演武场内,秋风瑟瑟,上千将士静立着,直到许太守和桂二十一郎一前一后离开营地,所有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悲切。
丘家的人,太子伴读,新任刺史,如无意外,这人将来还会进入朝堂,甚至是内阁……
刘臣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早已看淡了兄弟们前一刻谈笑风生,喝酒吃肉,下一刻马革裹尸,阴阳两隔,但看到趴在地上,无人敢动,满背污血的陆庭,忍不住眼睛发酸。
“成檀,可还撑得住?”
刘臣弯下腰,试图扶起陆庭,可看着满背的血,生怕一不留神伤到骨头。
“无碍。”
陆庭握了握拳,有些吃力的回道。
军医们将人围住,抬来担架,想方设法要把他搬上担架。
“将军!”
陆庭侧过头,西山营众人,单膝跪地,红着眼眶抱拳道:“将军,我等……”
“五十军棍,此后余等记住,军营重地,万不可掉以轻心。”陆庭顿了顿,似乎扯动了背后的伤,不免皱了皱眉头,“这世上,多的是人想要拿余等的错,余等身为战将,可战死,不可受屈而死。”
众人称是,随即一分为二,脱了盔甲,露出健壮,布满伤疤的身躯,大吼一声:“来!”
军棍落下,无人喊出声来,只有棍杖落在皮肉上沉闷的“啪啪”声,在演武场上反复起落。
而陆庭,拉住刘臣,苦笑道:“找个营帐给我,别让燕堂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激得陆庭猛一把握紧了刘臣的手腕。
脚步声有些急,几步之后,陆庭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楚衡那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恼怒。
“一百军棍,你生生受了一百军棍,是不是打算一直到伤好,你都留在营地里避开我不见?”
陆庭苦笑。
他没打算一直避开,但起码等伤好后再回去,也比一身是血的让心爱的人看见要好上许多。
更何况,许太守特地请楚衡负责为太子的腿治疗,他也不愿为此拖累了楚衡。
“我没事。”
“可我有事。”
楚衡气急了,伸手抓住陆庭,指尖碰到他手腕脉象:“一百军棍,那个桂二十一郎就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你,也想着借机把你打废。到那时,朝廷又怎么会因为你的死,去责怪他!”
知道楚衡的气恼,陆庭不敢扯动身上的伤,只好反手十指相扣,将他的手拉到嘴边,亲吻每一根还带着药香的手指。
“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我还想和你走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