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么一裹乱,成功地阻断了庆王要说的话。眼看时辰也不早了,庆王思量着要把人留下继续书,楚衡却是双手抱拳一拱,直言留在邸店的小童担心,在庆王妃的默许下,跑了。
庆王府这一晚上究竟几时熄的灯,庆王和庆王妃关上门说了哪些话,赵笃清翻来覆去在床上摊了多久的煎饼,以及两个孩子睡觉前刷没刷牙,楚衡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回邸店后,匆匆洗漱了一把,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前还在想,明早起来一定要给陆庭写封信,询问他是否知道庆王要给他娶妻的事。
这一夜睡得有些糟糕,楚衡醒来时,满脑子还是昨夜梦里,他一路芙蓉并蒂,追着抱着个脸都看不清的女人的陆庭打。
兴许是打的狠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手指有些疼。
白术在边上看着,似乎有话想说。
“三郎……昨夜为何喊陆将军的名字?”
白术和邵阿牛就睡在隔壁,邸店的墙薄的很,一点动静就能听到。白术夜里醒来喝水,就听见隔壁屋里楚衡在叫“陆成檀”,语气比以往都要凶。
楚衡啊了一声,再看邵阿牛。后者老实巴交地点头,显然也是听到了声音的。
楚衡抹了把脸:“哦,做了个有点糟糕的梦。”
具体是什么梦,楚衡就不打算说了,吃过简单的早膳后,吩咐白术和邵阿牛去收拾行李,自个儿摸出文房四宝,作势要就要写信。
可关着的房门这时候却被人“咚咚”敲响。
打开的门外,站着让他觉得有些意外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锦袍,身材魁梧,山一样地挡在门口,连光都被遮挡了大半。
楚衡微愣,随即回过神来,像模像样地道了声:“王爷好。”
昨日宫中天子寿诞上灯火如昼,看起来的楚三郎身形瘦削,没什么精气神。
到了庆王府再见,又觉得过于男生女相。
可这会儿看到人,怎么感觉好像比昨日顺眼了许多?
庆王神色中晃过疑惑,又把人仔细打量一番,道:“不请本王进屋?”
楚衡行礼,将人请进屋内,又吩咐白术下楼送上茶水点心。
庆王不是来喝茶吃点心的,进了屋,见桌上摊开的文房四宝,当下便背着手走到桌案前,瞟了一眼。
“你这字倒是不错。听闻你当初也曾入过殿试,为何后来又弃文从医?”庆王说着,随手拿过桌上只写了抬头的信。
“成檀”二字,笔迹瘦劲,锋芒毕露,颇有傲骨。
楚衡获赞,轻抿了下唇,瞥一眼被庆王拿在手里的信:“家中出了些事,便绝了入仕的想法。机缘巧合之下,得遇良师,这才入了医道。”
庆王手下自有人帮着调查楚衡,对于楚衡口中说的家中出事,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先分家,后断宗。
寻常人经历不到的事,倒都叫他给遇上了。
庆王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可面对与义子关系匪浅的青年,要说的话仍是得说清楚了才好。
“郎君和成檀是何时相识的?”
“永和八年。”
“一年有余?”庆王看看他,想起自己那个从前话不多,只一个劲做事的义子,难免叹息,“郎君今年多大了?”
楚衡十八了。
换言之,这个年纪在现代,那也是成年人了。只是古时男子二十及冠,视为成年。
而楚三郎在原著中身死,就是二十岁。
“你与成檀皆是男儿,如今年纪尚轻,这才起了这等心思,再过几年,定是会后悔今日的……”
庆王说的语重心长,楚衡也就那样笑容淡淡的听着,只是越听到后面,越是想飞到归雁城去,抓着那姓陆的打上几拳,问清楚庆王口中说的那谁谁将军正当妙龄的女儿,是不是漂亮又娴熟。
“若你愿意,本王可以在军中寻一与你志同道合的小将,日后由本王做媒,结为契兄弟……”
楚衡脸上原本还拢着笑,听到这话,额角一跳,心头蹭的蹿起火来。
他知道庆王是为陆庭好,但这份好如果放在他对陆庭动心之前,那分分钟可以一刀两断,一别两欢。
可是现在,只要想到那个男人日后可能会左拥右抱,妻妾成群,他就忍不住想要摸两把腰里的银针。
“王爷,楚某不……”
“三郎。”
门忽的被敲响,而后从外头被推开。白术尴尬地站在门外,稍稍侧身,露出身后捧着圣旨的小太监:“三郎,宫里有旨……”他看了看庆王,低头道,“是来找庆王殿下的。”
明德帝不会无缘无故地下旨。
当然,他头脑一热,突然下旨的时候也不少。但一道圣旨,追着接旨人从王府跑到邸店的,大概也只有这次了——西北出事了。
出事的地方叫曲玉,隶属庆王管辖。
这也是一座边陲小镇,与归雁城不同的是,曲玉地少人更少,因而当地只有一支几千人的军队,也不曾与关外互通贸易。胡人大多走的都是有重兵把守的归雁城。
此番曲玉出事,出的有些窝囊。
不同于归雁城中还设有都督府,曲玉虽有太守,却也只是个下州太守,底下的刺史、司马、录事参军等人大多三年一期换着人。
大概是因为地方小的关系,就连大钺氏这些年跟西山营几次大小战事,曲玉的官吏们也仅仅只需要紧闭城门,给百姓做好警示工作就够了。
这么一来,整个曲玉官府的警惕心,在即便庆王几番叮嘱下,仍旧日复一日的松懈下来。
于是,这一回,只是一个小小的关外部落,三千余人外加曲玉附近一小股流窜的贼匪,就这么里应外合地拿下了整座城。
事发之后,归雁城反应迅速,当即组织了兵马前去围剿。可霸占了曲玉的那些人也不是莽汉,见城外来了西山营的兵马,闭城不说,更是将城中百姓威逼上城墙,以家中老幼妇孺为要挟,要他们抵御西山营的进攻。
前往曲玉的西山营将士们不敢伤害城中百姓,在城外踌躇不前。那些人随即提出要求,要大延割让曲玉,并提供十年的粮食。并扬言,若是强攻,就要屠城报复。
“这帮人还真是胆大!”
除圣旨外,小太监带来的还有西山营快马加鞭送进宫的信。信上并未提及曲玉被占的具体过程,想来传信时还尚未有消息从曲玉城中传出。以至于谁也不清楚,怎么就被人里应外合给拿下了一座城。
庆王年轻时便已活跃在边陲,几经生死,知道西山营此去曲玉的将士们会快马加鞭送信回宫,只怕是不敢强攻,怕伤到满城百姓。
“陆成檀他在做什么混事!”
庆王大怒。
他将归雁城和西山营交给陆庭,是因信任义子的能力。知道那孩子如今早已凭借几次出生入死赢得的累累战功,成了整个西山营除去他和世子以外最得人心的将领。
可现在,曲玉出事,陆庭又在做什么!
信中并未提及陆庭的名字,率兵前往曲玉的是西山营底下一位老将。
庆王忍怒接过圣旨,皱着眉打算这就回王府准备回归雁城,临街的窗外穿在翅膀扑棱的声音。他回头,看到了一只古怪的鸟落在可窗口。
楚衡在看到机甲鸟的瞬间,就情不自禁的心悸,背脊处泛起了凉意。
在庆王的打量下,他取出了鸟腹中的信。
陆庭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他说,他要去曲玉巡查,顺便看看作为一座人口不多,却意外生活着不少能工巧匠的小镇,能不能找到一位可以修复雪凤笛的工匠。
隔着信,楚衡能看到那个男人对自己的那份心意。
可这封信,如果算上送信的时间,只怕在陆庭如信上所说的去曲玉的时候,就正巧撞上了那群家伙。
陆庭只怕和那些百姓一样,如今都被困在曲玉里!
庆王是个磊落的军汉,对于楚衡正在看的信毫无兴趣,倒是如果时间充裕,他更想询问楚衡手边明显用于送信的这只怪鸟的事情。
他迈开腿就要走,楚衡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喊住他。
庆王回头,这个方才还满脸镇定,强忍着怒意的青年放下手中的信,咬牙道:“王爷,劳烦带楚某去曲玉。”
庆王皱眉:“为何?”眼前的青年手无缚鸡之力,唯一排的上用场的大概只有那一手的医术。
但西山营不缺军医。
楚衡深呼吸:“成檀可能……被困在曲玉了。”
陆庭可能受困曲玉,这是庆王没想到的事。
但,每隔两月庆王都会带人巡查辖下诸地。此番明德帝寿诞,庆王提前半年就被召回燕都,巡查的事自然而然落在了陆庭的身上。
想到陆庭受困曲玉,未必不是西山营不敢硬攻的理由,庆王就不由地头疼。
那是他如亲子一般养到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是他手底下最骁勇善战的将士,出现任何意外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心想要楚衡离开陆庭的原因。
如果楚衡要去曲玉……
庆王沉默。
楚衡又道:“我会顾好自己,不拖王爷的后退。”
庆王淡淡的道:“去了边陲,便不是怕你拖后退,而是一条人命。”
楚衡握拳:“楚某明白。别的不论,楚某起码有一身医术,多少能帮些忙……”
“你不怕死?”庆王问,“你此去,保不准就把命丢在了曲玉,甚至于,还未到曲玉,还没见着成檀,你就可能因为体弱,病死在路上。”
谁会不怕死。
有预见性的死亡并不会让人觉得安心。
而且。
楚衡苦笑。
除了流民那次,他一个和平年代出生的人什么时候见过血了。
想要活下去很简单,就这样躲在角落里,不去看外界的一切,不去听边关之地多少将士战死沙场,不去想大延会不会国破,然后如牲畜一般,等着敌人的刀枪架上脖子,再趋炎附势,跪地祈求。
这样活着很容易,但也很可悲。
他做不到。
曲玉兴许只是一场意外,可陆庭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楚衡看着田地间忙碌的佃户,看着那些认真读书识字的孩子,时常在想,归雁城究竟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穿书前,他经常看到一句话,有人说,你之所以看不见黑暗,是因为有人竭尽所能把黑暗都挡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大延的百姓看不见战乱,是因为那些将士们用生命筑起了永攻不破的城墙。
但这片城墙,今天豁了一个口。
“庆王殿下,”楚衡郑重道,“我要去曲玉。”
他要去那里,看看那豁开口子的城墙能不能帮忙补上。要去看看那个已经一只脚踏进他心里的男人,是否全须全尾地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