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皇帝朱厚照观看了神机营的射击演练,心满意足的回豹房去也。
李东阳、谢迁也纷纷回城,惟独谢慎一人留了下来,细细询问了这些用过燧发枪的兵卒感受如何。
在他看来,任何一个新鲜事物出现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没有人比这些士兵更清楚燧发枪的优缺点。
一番问询下来,谢慎发现佛郎机人带回的这款燧发枪确实精准度还不错,至少比他固有认知中的准度要好。
但士兵们普遍反映枪支能够在他们手上的时间太少。一共只有五百支枪,却要给三千六百步兵操练,平均一人七天才能轮到一天使用,这可是个要命的事情。
要知道不管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火器时代,一个称手的兵器都是十分重要的。用武侠的语言说,人剑合一方为高手。
而如果要和六七个人共用一支枪,还谈什么用的称手?能不忘记怎么使用就不错了。
这个问题谢慎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以大明匠人现在的水平和人力是不可能大量生产燧发枪的。所以别说是全军普及了,眼下就连神机营都无法做到人手一枪。
从佛郎机人那里大量购买也是不现实的。且不论佛郎机人会不会大量卖给大明,即便他们卖也势必会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
所以从一开始谢慎就打定主意,要走仿制路线。虽然仿制的可能没有原有燧发枪那么完美,但技术却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想要什么时候生产都不会被人掣肘。
了解了这个情况后,谢慎便返回城中。
老实讲,伴驾北巡一趟下来,谢慎确实感到疲惫不已。这倒不是指身体上,而是心累。
正德皇帝一时兴起的巡游,结果招来了鞑靼人,这可真是够叫人闹心的。
虽然从结果看,是有惊无险,但谢慎还是希望不要有下次了。
回到府中时已经是日暮时分,谢慎和妻儿一起用了晚饭,便唤鲁种田备轿往别院去也。
到了别院,谢慎没有让管家声张,而是独自一人往后院走去。
此时窈娘正坐在假山旁的亭子中发呆,谢慎突然从她背后出现,一把将她环入怀中,笑声道:“怎么,是在想我吗?”
“你,你怎么回来了?”
谢慎佯装不悦道:“这是什么话,这是我的府宅,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窈娘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提前回京了?”
谢慎松开窈娘,双手一摊道:“陛下结束北巡提前回京,我自然就跟着回来了。”
“哦。”
窈娘轻应了一声,却是垂下头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谢慎看在眼里,调笑道:“你怎么病好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你这么温柔我可不适应啊。”
“你!”
窈娘闻言狠狠瞪了谢慎一眼,咬牙道。
“对嘛,这才是侠女该有的样子。”
谢慎不得不承认李言闻确实是神医,窈娘和大兄的病经由他诊治一番都已痊愈。虽然未来仍有复发的可能,但至少眼下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谢慎回忆起他和窈娘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竟然生出一抹怀念来。
“好了,不和你闹了。你将来怎么打算?”
“我......”一向行事果断的窈娘竟然支吾了起来,谢慎赶忙道:“你若是有难处可要和我说,即便这个世上没人愿意帮你,我也会帮你到底。”
“我也不知道啊。”
窈娘叹了一声,眼神中满是迷茫。
老实讲,她本以为得了肺痨是必死的,这才会赶来京师打算在临死前帮谢慎做一件事,这样也算不留遗憾。
可谁知谢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郎中,竟然把她的病治好了。
直到现在,窈娘还是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
她的病好了,却不知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
“如果你也不知道,我建议你就留在京师吧。”
谢慎耸了耸肩道:“这京师的生活着实枯燥了些,有你在也有个人给我解解闷。”
见谢慎没个正形,窈娘气恼之际一个手刀朝谢慎劈来。
谢慎连忙闪身,抱头鼠窜道:“女侠饶命,小生错了。”
“噗!”
这下窈娘彻底被逗乐了。
“我真是对你下不了手。”
“这就对了嘛,人嘛活的开心最重要,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咳咳,要是我将来开个镖局,一定请你去做女镖师。”
“镖局?这是什么东西?”
窈娘一脸茫然的看着谢慎。
谢慎心道自己真是口不择言了。
明朝时候并没有镖局,镖局最早出现是清朝乾隆年间,首创于山西。
当然,明代肯定是有类似的机构的,只不过这个名词没有出现。
“额,这镖局其实就是聚集了一批打手护院,帮人押送钱财的。”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尽可能简单的做出了解释。
“那便奇怪了,做这个行当真的能赚到钱吗?”
也难怪窈娘疑惑,其实在正德年间,白银还没有大量涌入大明,加之晋商还没有崛起,没有票号这种逆天的民间银行,镖局便没有生存空间和市场。
换句话说,镖局和票号是应运而生的,二者是共生关系。
“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嘛,这个叫长线投资。”
谢慎解释道:“相信我,将来这镖局一定是最火的行当。”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任何行当,都是最先介入的有肉吃。等到人家做大了再跟风,充其量是喝点汤。”
出名要趁早,赚钱更是如此。
谢慎回想起上一世,历史系中几个新生去写网络小说走红便一阵心痛啊。论学识他可并不比那些新生差,可等到他反应过来再想去写一写时,发现对方已经是呼风唤雨的大神了,可他还是个扑街新人。
这种心酸,没有经历过的人着实不能理解。
故而这一世,他绝不能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
镖局的念头其实只是突然间萌生的,但既然想到了就没有不去做的道理。毕竟大明现在开了海禁,白银会加速涌入,镖局这一行是肯定稳赚不赔的。
“你已经这么多钱了,难道还不够吗?”
窈娘幽幽的看着谢慎,声音里满是疑惑。
谢慎差点吐血了。
钱这个东西还有嫌多的?
虽然他现在确实已经腰缠万贯,可跟那些江南富商比还是略有不足的。
说的高尚一些,谢慎要做的都是经天纬地的大事,这些事离开了钱怎么能行。谢慎又不会去贪墨,地方送来的碳敬冰敬他都是直接婉拒的。
说的自私一些,赚钱享受是每个人都希望的吧?谁说内阁大学士就不能腰缠万贯,就不能过的舒坦?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只要这钱来路正,对的起良心,谢慎想怎么花就能怎么花。
再说了,赚钱享受也是努力奋斗的推动力啊。不为了赚钱,混吃等死即可,何必那么累呢。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去和窈娘细说的。
“咳咳,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聊聊你的事情吧。”
谢慎岔开话题道:“你愿不愿意留在京师?”
“恩。”
窈娘轻声应道。
谢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个合适的位置,你可以先去干着。”
“不是那什么镖局吧?”
谢慎笑道:“这东西我还没开出来,你便是想去当镖师也不行啊。”
“我希望你去做的,是谢氏钱庄的女掌柜。”
谢慎一脸严肃道:“当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你最想做的事情,不过人嘛总得找个事情做。不见得做的要多好,但不能让人闲下来。人一旦闲的时间久了,可就魔怔了。”
谢慎的这个建议倒真是有些出乎窈娘的意料。
钱庄的女掌柜?她其实出身大户人家,识文断字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不过后来为了报仇遮掩了自己柔弱的一面。说到底,她其实还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谢慎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钱庄现在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在用人上他自然不会马虎。
大宗的放贷他都是要经手过问的。
之所以让窈娘这个此前没有任何经验的外行人去做掌柜,不是谢慎得了失心疯,而是给窈娘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
至于钱庄掌柜,又不是只有窈娘一个,不可能大事小事都让她去决断的。
把窈娘放在钱庄,最多就是和账目打交道,她至少可以发挥一些作用。而如果把她派去茶行,那窈娘可就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我真的行吗?”
窈娘自然不知道谢慎心中所想的这些,不安的问道。
“我看好你!”
谢很笑声道:“其实呢,你也不必悲观。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来请教我嘛,我会很耐心的给你讲解的。”
“你!”
窈娘却是又攥紧了拳头,只不过这一回是怎么也挥不出拳了。
“好吧,我去。”
窈娘叹了一声,最终还是答应了谢慎的安排。
现在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既然谢慎给了她一个方向,那就去做做看好了。
“那就一言为定,一个月给你一百贯的月钱,省得你说我小气。”
谢慎大手一挥,给窈娘开出了天价工资。
“钱多钱少无所谓,但就像你说的,找个事情做。”
窈娘难得的露出笑容。
谢慎心情大好道:“这就对了,侠女也得食人间烟火嘛。”
“讨打!”
窈娘发觉‘人善被人欺’,遂一记手刀朝谢慎劈来。
“侠女饶命!”
谢慎跳出老远,笑声告饶。
......
......
正德三年二月十三,从哈密紧急传来一份奏报,吐鲁番大举攻向哈密。
哈密城破,明廷扶持的傀儡拜牙郎逃走,明军失去对哈密的控制。
一时天子震怒,准备兴师讨伐吐鲁番。
对此,谢慎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哈密的地理位置太特殊了,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论是大明还是吐鲁番,亦或是蒙古瓦剌都对哈密垂涎三尺。
这没有什么道德可言,兵者强者为尊。
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控制哈密。
相较于蒙古瓦剌,吐鲁番对哈密的重视程度更高,在历史上几次三番对哈密进犯。
吐鲁番实际上就是东察合台汗国,明代后期在河西势力不断萎缩,最终哈密也被吐鲁番控制。
远的且不说,便说最近几年,吐鲁番的动作便不小。
正德元年,明朝扶持的忠顺王陕巴去世,其子拜牙郎继位。可这位拜牙郎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把哈密内政搞得一团糟。
与之相对应的吐鲁番内部也是杀得昏天黑地。国君阿黑麻去世,他的儿子都为了争权杀红了眼,无心进犯哈密。
最终阿黑麻之子满速尔胜出,成为了吐鲁番新国君。他上书明朝天子,请求归还人质真·帖木儿,却被正德皇帝拒绝。
满速尔一怒之下便兴兵进犯哈密,与明军杀的有来有回。
直到正德三年二月,哈密才在一场吐鲁番的夜袭中失守,拜牙郎仓皇逃走,而明朝一直捏在手中的人质,现任哈密国君满速尔的弟弟真·帖木儿也趁机潜逃。
到这次为止,已经是大明第四次失去哈密了,这怎么看都是一个耻辱。以正德皇帝要强的性子,不兴师去打吐鲁番就奇怪了。
但是如何用兵着实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和吐鲁番打拉锯战显然不现实,拖下去肯定是大明吃亏,毕竟补给线太长了,一路上光是粮食损耗就不能承受。
至于闪击战,虽然可行,但夺得哈密后还会面临一样的问题。
拜牙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果继续扶持他,不用吐鲁番动手,他自己就得闹得天怒人怨不可。
而如果不扶持拜牙郎这个傀儡,由明朝直接派驻总兵或者总督,更难对这一地区进行控制,也与明朝经略河西的大略方针相悖。
在谢慎看来,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索性调整战略方针,直接把眼光放到嘉峪关以西,而不是仅仅局限在嘉峪关以东的河西这一亩三分地。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给他们机会喘息就是过分的仁慈,倒不如平推过去打通西域。
打通西域对于明朝的重要性虽然不及开海禁,因为陆路丝路不及海上丝绸之路效率高,但这算是给了西域割据势力一个信号,犯我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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