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音乐如淙淙流水在茶坊内缓缓流淌。藤质茶几、沙发宽敞而舒适。嗅着幽幽茶香，靠坐在沙发里，品着上好的碧螺春，原本应该是一番午后惬意的享受，可事实上此时此刻的薄森白非但没有一丝愉悦感，反而心情沉重，仿佛巨石压胸，几乎要窒息了般。
他不时抬眼看一看坐在对面的何元旭，搁在几上的右手不断地转着掌中的茶盏。褐色的茶汤微微荡漾，舒卷的叶尖随波起伏。
自从问起张老的另一个钟爱的学生后，何元旭便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他们在这儿坐下、茶喝过三水。他眼帘低垂，浓眉紧蹙，似陷入了深思之中，又仿佛在追忆往昔。脸上阴云密布，似有着沉重的心事。
薄森白抬腕看了看表，见时间已经来到四点，不由有些惊诧。他们竟然在这儿闷坐了近一个小时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何元旭如此难以启齿？
他揣着满腹疑团和心事，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话间，他满目期待地望着何元旭。
何元旭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不解地问道，“森白，我们是老同学，跟你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执意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呢？”说至此，他眸色一暗。“你今天回学校，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说话间，他面露疑惑，颇有些不安。
薄森白明白如果他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何元旭只怕不肯道出究竟。可是，发生在他身边的这些事，不仅惊悚诡谲，更牵涉薄家的颜面，他怎么可能和盘托出？一时间，他竟有些犹疑不定，不知该说到何种程度为宜。
何元旭重叹一息，喝口茶，沉声道，“我不知道你身边发生了什么，但应该是和当年有些关系。可是，森白，你已经结婚多年。再纠结过去，对你、对你的生活、对你的家庭有什么意义？”
薄森白此刻意识到何元旭固执、不肯道出根由，并非有意瞒他，而是因为事关重大，一旦为他知晓将对他如今的生活将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这是不是也就是他身边那个幕后黑手阻止他恢复记忆的缘由呢？怔想间，他的心不由一沉。
“不管如何，我也算当年你回京都的受益者。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谢你。”何元旭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森白，听我一句劝，有些事过了就过了，不要再去追根究底。人，总是得往前看的，对吧？”
薄森白斟酌片刻，终于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没人想一直活在谎言中。”
何元旭怔忪一瞬，脸色微变。“你……你不是失忆了吗？”
薄森白苦笑一下，惨然说道，“就算我失忆了，有人却还是不肯放过我。”
“什么意思？”何元旭的神色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有人想害你？”
薄森白摇了摇头，“你别问了，知道多了，对你不好。”说着，他叹口气，幽幽道，“元旭，你既然感谢我给了你机会留校任教，那么就告诉我真相，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元旭神情凝重。他深深地注视着薄森白，“你当真想知道一切？”
薄森白点了点头，可不知为何他的掌心冰凉而濡湿，后背更是爬上一阵寒意。真相已经近在咫尺，可他却突然心生怯意。他要后退吗？
何元旭阖目长叹一息，表情变得沉恸。
薄森白心中的那一丝怯意倏忽而逝，坚定的信念重新涌上他的心头。人只有一生。他宁愿做个明白人，也不想做那糊涂鬼。
“森白，她已经去了。这么多年，我们每年都有去祭奠她。虽然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但以她善良温和的性格，我想她如果在天有灵应该不会怪你的。”
薄森白听得糊涂，心弦却早已绷紧。他握紧了拳，一瞬不瞬地盯着何元旭。“她是谁？她怎么死的？”
虽然他的脑海里没有她的身影，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但是听得她的死讯，听得他们每年去祭奠她，听得她因他而死，他的心就似万箭攒过般痛。那难以言述的痛楚让他几欲窒息、让他坐卧不安，让他急切而疯狂地想要知道一切。
“唉，”何元旭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薄森白，冷不丁问道，“你当真不记得她了？”
薄森白摇了摇头，“不记得。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何元旭苦笑一下，“那你何必知道呢？忘记那段痛苦的往事，不是一件好事吗？”
薄森白再无半点犹豫。他直视着何元旭，缓缓说道，“不管那段过去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我都不应该忘记它。”
当然，他更不应该忘记她，既然她因他而死。那时，她应该还很年轻吧？她就在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在一生最为璀璨的时刻，不幸离世。这对她和她的家人，何其不幸？！
“她是个苦命的女孩，从小就被父母遗弃，为一个首饰匠所收养。在她高中的时候，那个收养她的首饰匠也因病而逝。为了读书，她不得不早早地开始打工。就在这样半工半读的情况下，她依然以高分考入了我们学校的珠宝设计专业。”何元旭的语气沉重，面蕴忧伤。
薄森白的心仿佛被利刃捅过般痛得无以复加。这样坚韧而努力的女孩最终却在花样年华因他而死。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犯下如此的罪孽？！
“虽然生活对她如此不公，但她并不消沉悲观。相反，她性情温柔，乐观开朗。大家都很喜欢她。”说至此，何元旭似想起了什么，嘴角微曲，脸上挂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记得她大一应聘学生会文艺部干事的时候，因为长得漂亮，学校的男生无一不投她的票，而女生竟也有大半因为和她交好而选了她。这在我们学校还是第一回。当时，我还笑她竟然男女通吃！”
娓娓动听的叙述，似勾起了何元旭曾经的美好回忆，也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让薄森白沉溺其中，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