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城唤来冬画,上了杯热茶,继续思量方才的一切。
他和莲笙真正相知虽然时日不多,但是莲笙的判断从没有错过。这也是刚开始他不愿告诉她的原因。然而,她是那么敏锐而聪慧,一下就猜中了他的心思,理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她对他的指责各个犀利,直中要害。她就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将他内心的想法全都抛到了明面上。她对他的好,他都清楚。但他还是觉得她对曹吴氏有些过了。他曾说过他要保护莲笙,但如今看来,他那些话好像从未付诸实践。在柔弱的曹吴氏和作为他妻的莲笙之间,他竟情不自禁地选择了相信曹吴氏。
此时此刻想起这一切,他不禁羞愧得难以自容。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莲笙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说出那般决绝的话。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惊于自己在下意识中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它必定像把刀深深地捅进了莲笙的心,给莲笙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伤害。思及此,懊悔交加弥漫于他的心间,让他无地自容,也让他惶恐不安。
其实,莲笙也是柔弱的,只是她处在那样一个敏感的位置上,很多时候都不得不用一层坚硬的外壳来保护自己,就像蜗牛的壳一般。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当熟悉了她精明能干、冷静利落的一面后,他不知觉中竟以为她是强悍的,是强者,是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帮助的。而曹吴氏适时地出现,正好弥补了他内心的缺憾。
适时?
杜清城犹如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般一下警醒。曹吴氏真是因为商丛去接才来的?这时,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作为吴为女儿的曹吴氏,方才在地牢里,竟没有提出去探望吴为夫妇!疑窦犹似种子在杜清城的心里萌芽。
难道他真被这女人给骗了?
虽然他隐隐有这种感觉,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她只是不敢在莲笙面前提呢?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冬画的声音。
“驸马爷,有个姓吴的女子求见。”
杜清城皱紧了眉,心早已沉了下去。
此时已是夜半更深。稍懂仪礼、爱惜声名的女子,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见一个外男。何况,她如今应该叫曹吴氏,特意去掉“曹”字又是何意?
他想了想,吩咐道,“让她过来。”
外面沉寂一刻,方才响起细微的脚步声。一晌之后,冬画领着曹吴氏来到了门槛外。冬画板着脸,漠然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满。
“曹吴氏见过驸马爷。”似莺啼婉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免礼。”杜清城暗暗审视着曹吴氏。
“谢驸马爷。”说着,她盈盈起身,就要跨过门槛,走进大厅。
杜清城心中警铃大作,忙道,“有什么事,就在外面说吧。”
吴氏面上的表情一僵。转眼,一双秋水里已是满满的委屈。“妾身就是想来跟驸马爷道个谢。驸马爷的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报。”
“都已经过去了。”杜清城冷冷地看着她,“你回去吧。”
吴氏怔了怔,转眼“扑通”一下跪在了门槛外。“驸马爷,求求你,帮帮妾身。妾身夫君如今中毒身亡,殿下让妾身明早离开这里。妾身爹娘在这县衙,婆母那儿又是断不能回去的。四海之大,竟没有妾身的容身之处。”
“那你想怎样?”说话间,他注意到冬画就要默默退下,忙朗声道,“冬画留下。”
冬画愣了愣,已经侧过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她淡淡地瞅了瞅身旁的吴氏,脸上的神情略微好转。
“妾身想留在县衙,照顾殿下和驸马。”说至此,她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眼角含情,水眸凝怨。
杜清城默默地看着曹吴氏。
夫君刚刚中毒身亡,爹娘尚被拘押,曹吴氏这个时候只字不提探望爹娘,只说想要留在县衙,非但目的绝对不简单,而且此人薄情寡义,甚至……何况,莲笙没有回来,她却恰好来找他。
真得又是一次巧合?
现实中没那么多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人为的安排。这是莲笙告诉他的。此刻想来,他忍不住颔首赞同。
他之前对她柔弱娇怯的印象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为之的表现。他真是识人不清!怎么会被她蒙骗?
“谢谢驸马爷。”吴氏喜滋滋地行了敛衽礼。
冬画倏地皱紧了眉,一张脸冷若寒霜。
“我何时答应你了?”杜清城冷冷地盯着吴氏。
吴氏脸上的笑顿时僵住。转眼,她咬着唇瓣,泪盈满眶。
“谁让你来的?”清醒过来的杜清城再看吴氏的模样,明白了莲笙为何对她甚是反感。
吴氏怔忪一刻,摇了摇头,“没有谁。妾身……妾身在客房安顿下来后,便……便想着来给驸马爷道个谢。”
“明天一早就走吧。”话音未落,他又再次提醒她,“莫要生事。”说完,他举起了茶盏。
冬画会意,对曹吴氏道,“请吧。”
曹吴氏满脸不甘,却也不敢再做停留,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惨呼。
“哎哟!”娇怯的声音蕴着无尽的委屈。
随之而至的是人翻滚落阶的声音。
冬画站在距离门槛一步之遥处,回眸意味深长地盯着杜清城。
“妾身……妾身好像崴了脚。”曹吴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
“冬画,扶她回客房。”说着,杜清城已经站起身,朝内室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冬画回到了正屋。她施礼后,回道,“人已经送回去了。”
杜清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此刻,他满心想的是如何挽回莲笙,根本不愿再听到曹吴氏的一点消息。
冬画并没有立刻告退,而是踯躅道,“驸马爷,殿下呢?这么晚了,殿下还没回来。”
杜清城的心不由一紧。方才,他不是不想去追,而是根本追不上她。此刻,他也担心她,可他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