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城顺着台阶下到底层,便见韩俊飞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几名将领分立于他身侧。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隐约传来。
杜清城听不真切,但他清楚那一定是秦惊鸿在说话。
说什么?竟用一种这样忧伤而低沉的语调?
这一刻,杜清城对自己方才固执地留在上面追悔莫及。他怎么会这么傻?竟然给了秦惊鸿单独见莲笙的机会。不管他们曾经有着怎样的联系,如今、现在,莲笙都已是他的妻。他怎么会做出这般愚蠢的事?!
“清城?”韩俊飞转过身,一脸惊讶。
杜清城张了张嘴,终于寻到合适的理由。“莲笙一直没上去,我来看看。”
韩俊飞点点头,指着右边的甬道,“他们在里面。”
杜清城微微颔首,方才在他心里疯长的冲动此刻消失殆尽。
他为什么要对那些梦中的事刨根问底?难道眼下不好吗?莲笙待他如何,他比谁都清楚。他有何必要去怀疑她?
“要我领你进去吗?”韩俊飞态度谦恭。
杜清城摇了摇头,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俊飞,我从来都把你当兄弟。”
韩俊飞目光一滞。转眼,他黯然道,“谢谢。”
“谁一生没低谷?”杜清城笑了笑,“数月前,我不还在大牢里吗?不还在西市即将被行刑?”
韩俊飞勉强挤了一丝笑。“我记住了。”
杜清城冲他点点头,迈步朝甬道深处走去。
步步行来,他的心情已经不似方才那样烦乱,反而清明愉悦。他有的是现在,比那虚妄的梦和无端的前世或未来更真实。他只需要做好自己,诚心待她。
越来越近,秦惊鸿的声音越发清晰。那黯然的声音如泣如诉。
杜清城从没有想到秦惊鸿竟也有这样的一面。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有时候,一切的改变就在刹那间。
“……一个女孩。”
杜清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牢房门口。
面色死灰的掌柜瘫坐在地。秦莲笙手握匕首,直抵秦惊鸿的脖颈,似要随时杀掉他。然而,杜清城知道她不会,至少现在不会。恨因爱而起。但无论爱恨,都已过去。
“秦惊鸿,你的奴婢方才跟我说了不少。”杜清城背着手,缓步走了进去。
秦莲笙后背一僵。转眼,她收了匕首,送其回鞘,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这掌柜见过我小姑姑,”杜清城直视着秦惊鸿,“那你不妨告诉我她在何处。我祖父一直在找她。”
秦惊鸿微微一笑,“你来得还真是时候。”
杜清城主动牵住秦莲笙的手,沉声道,“若是早知你要讲故事,我或许会来得更早些!”
秦惊鸿勾了勾唇,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秦莲笙终于打破了沉默。“秦惊鸿,你的梦,我没兴趣。”
“那玉锁呢?”
杜清城明显感觉到她身形一震。
“你会感兴趣的。”秦惊鸿慢慢朝外走,“而我想要的,你也很清楚。”
“我不清楚,”秦莲笙厉声道,“你滚!你给我滚!”
她气咻咻地盯着秦惊鸿缓缓离去的背影,面容阴冷,一双水眸里尽是骇人的阴鹜。
“暗桩和细作的名单,晚些时候,皑墨会给你送去。他将协助你的人甄别那些细作。”说话间,秦惊鸿已经步出了牢房。
杜清城望着他信步离去的背影,细细观察着他的举手投足,心里蓦地冒出一个想法——他真得是瞎子吗?如果不是……
思及此,杜清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秦惊鸿绝非泛泛之辈,更不是安于天命之人。突然,他有了种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劲对手的感觉。
斯时,秦莲笙已经平静下来。她背对着杜清城,闷声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杜清城牵着她的手,“我不放心你。”
“怕我和他有什么?”秦莲笙不咸不淡的问话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冷漠。
杜清城的心仿佛针扎般疼。他将她拽至身前,认真地瞅着她那张绝美而冰冷的容颜,正色道,“我怕他趁人之危。”
秦莲笙撇过头,望着黑黢黢的墙角,“你对自己如此不自信?”
“他心机深沉,我如今还难以与其匹敌。”他尽力避开秦惊鸿和秦莲笙可能有的共通之处,比如那些梦。
秦莲笙阖目轻叹一息,任由杜清城将她揽入怀里。
他一面用下颌摩挲着她的头顶,一面低声道,“过去已逝,将来未至,现在才是最真实,也是最重要的。”
秦莲笙倚在他怀里,长久默不作声。
时光仿佛停滞,天地间唯余他和她。
良久,秦莲笙终心有不甘地打破了沉默,“可我放不下那些恨,忘不了那些痛!”
杜清城轻抚着她的背,“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如果……如果我要离开这里呢?”她迟疑的声音,暗示着内心的顾虑。
杜清城怔愣一瞬,坚决地回道,“我也陪着你。”
秦莲笙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杜清城。“给我些时间,我想我能理清一切。”
杜清城点了点头,“好。”
什么玉锁,什么梦,他已经没有兴趣。如今他怀抱着他最臻爱的莲笙才是真实可信的。他有何必要放弃真实,去探究虚妄的一切呢?
“刚才青梅找了你?”秦莲笙冷不丁问道。
“嗯。就在花园里。”说着,他略一思量,将方才青梅的话一一转述与秦莲笙。
秦莲笙沉吟道,“我怎么鲜少听到小姑姑的事?”
杜清城摇头道,“小姑姑是杜家的禁忌,祖父从不许人提。”
“为何?”秦莲笙抬起头,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他。
“不清楚。”这也是杜清城一直觉得异常费解的问题。
“此事真假难料,还需进一步查证。”说话间,她已经转过头,看向地上的胖掌柜。
杜清城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不解地问道,“他怎么了?”
“用了点药,”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他的意志力比我想象的更强。”
杜清城心弦微颤,暗暗庆幸自己与她亲密无间,而非敌人。可若非经历了苦难和磋磨,她一个女孩怎可能变得如此?正如他如果不亲历沙场,又怎会对刀起头落熟视无睹呢?而她所受的那些苦,那些难,只怕都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