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婉儿机敏地低头一闪,佩剑劈中了她的银色美人面具。面具裂成两半,落入尘埃。
面具落地,失去了银簪的束缚,一头飘逸的长发,随着晚风轻舞飞扬。
轻舞飞扬。面具后的脸如同朗月银辉,如冬夜初雪。丝丝舞动的发丝像是晚风洗涤俗世过后留下的一声叹息,瞬间那张脸成为暗夜里他眼中唯一的亮色。
他忘不了,记忆中那双冷冷的眼睛!
这个出手伤了自己的女子,绝决,冷静,她是谁?
“你,我好象见过你?!”皇帝不顾流血的伤口,问:“你是谁?”
他不记得自己了?!董婉儿一怔,回望一眼,她看见皇帝的双眼亮得像火焰,像是要把她吞噬,那种占有欲,令人无法可以直视,无法呼吸。
董婉儿向前飞跑,她的身影融合在闪烁的灯火里。
他挥手制止了侍董们对她的追赶,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思索着。黑色斗蓬飘荡在风里。
这个敢于出手伤了自己的女子,怎么感觉如此熟悉?
她跑出好远仍感觉到很强的压迫力。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追来。
确定身后无人追赶,董婉儿放缓奔跑速度,肺里像是燃烧起了一团火焰,脚步虚浮。她喘息着,终于停了下来,用手扶住墙。墙上满是绿苔。
说不定明天大街小巷铁匠菜农都会知道皇帝遇刺,然后大肆搜捕,再然后她就因刺杀皇帝被治罪,关进大牢里,然后靖王遭牵连被罢官被抄家,然后……
她竟然为了他,莫名地阵阵担心。
“姑娘风姿迷人,一起饮杯水酒如何?”带有磁性而诱惑的声音及时地打断了她的沉思。
董婉儿抬头,看见一双清亮的双眸,带点关切,带点惊喜,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他,竟然是慕容安岳!
“是你?”她确认确认再确认!
“对!赏脸吗?”慕容安岳优雅地笑笑,语气温柔,却是不容拒绝。“听说你从繁花似锦走丢了,我可是找了你半天啦。”
“你找我?”董婉儿不可置信。
“当然是要找你!”他语气中掩藏不住的温柔。“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她按着胸口,按捺住不断加快的心跳,心不由得一软。“原来你是在意我的。”
慕容安岳听着那娇嗔的声音,心神不由得一荡。“你还没吃饭吧?姑娘,可否赏脸与在下喝杯酒?”
董婉儿发现他有着很好的教养,明明是为别人着想,却说的像是给别人面子一样。也许,这就是那个时代所谓的世家中人的风度吧。
他温柔地牵起她的手。
两人携手并肩,暗夜里无人行走,只远远听见几声梆子声,宵禁的喊声传来。
“宵禁之令不禁四大世家。”慕容安岳说。
他对她说:“四大世家是灵鹤王朝的国之柱石。分别是,欧阳、皇甫、慕容、贺兰。”
“本来是四大世家共同执掌权利,后来,欧阳元康把权利夺了过来,传位给儿子欧阳霆。也就是当今皇上!”
原来皇帝也叫欧阳霆。
也就是说,欧阳霆死后穿越,成了皇上。他不像自己一样,可以保留现代的记忆。他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董婉儿松了一口气。
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来,问:“你和锦书夫人是怎么回事?”
慕容安岳忽然沉下脸,“你不觉得这不是你该问的吗?”
董婉儿怔住了,她从见到他开始,看到他对谁都是和颜悦色,从来没有过怒容,这一下变脸,始料不及,女性的自尊使她难以低头,“对,我不该问。但我也是人,想要一个公平的对待。”
“人和人之间,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如果你不知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他冷冷说了一句,甩下她,大步向前走了。
董婉儿站住不动了。她身边是一片湖水,湖边杂草丛丛。
天际星辰暗,路上少人行。
就在这时,慕容安岳回过身来,“还不赶快跟上?你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我是不能怎么样,但我想要的公平,如果你不可以给我,我就离开你!”
“你能怎么离开?”他站住了,“你是我十四楼的人,除非,你想死!”他站在那里,如一个君王。
董婉儿暗中蓄劲,气氛危险,一触即发。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穿越后遇见的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也是伤害自己的人。难道,杀了他?!
“如果死亡可以给我绝对的公平和足够的尊严,那我宁可选择死。”到底还是没有动手,对这个人,有着莫名的心动的感觉,还是,下不了手啊。
又不是第一次死了!“你以为,你可以控制我吗?”
话说完,她以一个绝对优美的姿势,扑向碧绿的湖水。
在落水的一霎那,董婉儿产生了一个错觉,她不是落入湖水中,而是落入现代那一片不可以逃生的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生死对于她,再无惊惧。
好冷!
身体痛苦地在柔软的水中辗转,意识陷入一片昏乱的迷蒙,分不出生存与死亡之间的界限。
她不知道自己在水中待了多久。在令人窒息的寒冷中,渐渐失去知觉,
这不是自己!不是自己的一贯作风。自己可以忍辱负重,甚至可以笑里藏刀地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艰难任务。可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几句话就使自己乱了方寸。这就是孽缘。
还,没有死吗?
为什么,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她再次醒来,仿佛被炽烈的火焰包围,神智渐渐回来,她轻轻动了一下,痛楚和虚弱袭来。本能地挣扎,接着身体被有力的抱住,温暖的感觉包围着全身。
你,不让我死?我忘记了,你是十四楼的主人,是比我更高深的人物。靖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董婉儿无力地睁开眼,看到头顶精致的花纹。
“别乱动。你和我在船上。”
她试图转头打量四周,发现她半躺在慕容安岳的怀中。
她轻轻挣扎,想要坐起身来,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禁锢。
“我在给你输入内力,否则你可真要死了。”靖王在耳边对她说,语气中带着轻微的责备。“没想到你火气这么大,看来对你,我要采取另一种态度了。”
董婉儿吃力地抬起手来,却被他轻易地抓住。“告诉本王,你究竟是谁?”
他继续输入真气,“看来财富和尊荣对你都没作用。你感兴趣的,是本王是吧?”
船身晃荡,她只看见散乱了的月影,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只要你为我所用,我可以给你。”
湖上乳白色的雾气飘荡,小舟自在地飘荡。
“既然你有心,我如何不能满足你?”低切的声音是无法想像的动听。董婉儿定睛看着他,而他也正在看着她,幽黑的眸子中,宛如有一簇火苗势在燎原。
燎原之势,势不可阻!
湖舟动荡,心也随之动荡。
小舟向一侧倾斜,他们也向一侧倾斜……
纵使小舟颠覆,就此无悔!
霎那间,没有了时空的界限,没有了身份的阻隔,所有的一切,都演变为肩与颈的缠、绵。
那一瞬间的飞蛾扑火,毁灭的灼热,可以融化我心,死而不悔!
小舟向一侧倾斜,他的袖子被湖水浸湿……从地狱到天堂,分不清谁是谁的汗水。那一刹那,春暖到花开。
慕容安岳深不可测的黑眸永远深沉,喜怒哀乐也总是猜不透。东边日出西边雨,心似双思网,有情也似无情。
他说:“让我照顾你,我也可以给你某种意义上爱。”
“你究竟想要什么?”她脑中一片空白,却不由自主动回应着他,快乐如潮。满天的星星仿佛化为巨石劈面砸下,眼前的夜色绮丽又妖艳。像雾像雨又像风。
湖舟动荡,他雪白的丝质长袍半边已经浸了水。小舟倾侧,两人的灵魂和身体缠绞在一起,无止无休。
“我们的组织叫清天组织。”面对着湖舟外沉沉的夜色,他把目光投向远处看不见的虚空。
“江湖上的旌旗十四楼楼主就是我。
“我手下有很多姬人,她们做的是特殊工作,为我出生入死。
“我们的组织中人都是从事危险的特殊行业,包括我。
“我就是清天组织的最高策划者――飘雪一剑。”他平静地述说,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组织中有雪花六出,是职位最高的六位长老。而雪剑一出,天地为之震动。”
董婉儿明白,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她是他信任的人,他把秘密告诉她。
“我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有代号,比如绢儿,她的代号是杜鹃。
“她会利用自己的感情,来为我获取情报,达到我想要达到的目的。但感情不能越过理智的界限,她的主人始终是我。”他转向她:“这你能做到吗?”
董婉儿说:“你是说为了迷惑对方,可以和对方?像你我这样?”
慕容安岳的眼睛沉得如同夜色,“是。”接下来说:“不仅仅是你,包括我。”
他的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我们彼此要有一个默契。彼此是彼此信任和爱的人,但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我也会和别的女人。
“我外表是温文尔雅的王爷,实际上是个游走于命运刀锋上的赌徒。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董婉儿在现代就是出色的间谍,何惧这种事情?反而激起了她的挑战欲。在国际间谍组织中,人们把从事间谍活动的女间谍称为“燕子”。从有间谍以来,女间谍便一直是非常活跃的“王牌军”,如一只燕子一样的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她们用女人鲜艳的笑靥、美丽的肉体攻下一道道坚固的防线。
“绢儿是我最出色的刺客,行动从未失败。
“她迷惑了扬州知府,然后故意被我派的人卖给了大都御史。为的是两人火并,我们好鱼翁得利。”
他再次倾身向前,语气温柔,带着说服力,“在这个组织中,身体并不属于自己,只要心忠于我就够了。”
“你答应吗?”
“我答应。”听到她的回答,他露出一丝笑容来,“你会是我最美的一朵玫瑰。”
“作为组织中人,”慕容安岳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不该过问我和贺兰锦书的关系。”
董婉儿垂下头,神情间有点儿受伤,把目光投向月光下的湖面。
慕容安岳忽然把她搂在胸前,“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贺兰锦书什么事也没有。”
仿佛下了决心,他对她说:“我现在在运做一件事,这件事需要一个在皇上身边的女人来推动,那么,贺兰锦书来找我,我又不是傻瓜,自然顺水推舟。”
董婉儿伏在他胸口,呼吸着他身上男性的气息,觉得很安全。
慕容安岳振衣而起,“走吧,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嗯。”她握紧他的手。
皇宫里,御医正小心翼翼为皇帝处理伤口。伤口太深,流血不止。御医用黄绫为他包裹,说:“不知是谁有如此能耐,能将皇上伤成这样?”
皇帝不吭声。方才那一刺的惊心动魄,岂是用言语能够形容?!他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可是脸上找不到一丝表情。
皇帝手里把玩着一枝银簪,那是一枝普通的银簪,簪头做成水滴状,簪身上雕刻着细密的莲花图案。
他的脸冷得象深冬的冰,脑海中反复出现那飞扬的长发,如月的脸庞像是有光辉,照得周围黯然失色。那样秀美的一只手,竟然使得出如此狠劲。而他居然就伤在这样一只手上。杀意,浮现在他的双眸中。
“来人!给朕调一队精兵,今晚查遍京城,一定要找出伤朕的女子。”
顿了顿,“只许生擒,朕要活的。”
羽林军将军领命刚要出去,皇帝摆手制止,“且慢!”
“今夜险些误了大事!”皇帝脸上阴沉不辨喜怒,“今夜雪花六出。”
“你带我到哪里去?”今晚的夜格外黑。
“我引你见见几位长老,从今夜起,你是我十四楼的核心人物了。”
十四楼的分舵竟然是京城歌舞院“繁花似锦”。他们一到,立即有人迎接了出来。
在一个雅致的房间里,董婉儿见到了绢儿。她身穿粉红色衣服,打扮整齐,丝毫看不出来受过折磨的样子。
看着绢儿那双似笑非笑、亮如秋水的眼睛,董婉儿不禁地感到有些不自在。
“禀告主人,扬州知府果然和御史互相参奏,互相斗起来了。”她从容上前,上下打量着董婉儿。
“好。”慕容安岳赞许地说:“等他们斗一阵子,必然双双解职,那时就可以安*们的人了。”
绢儿含笑告退。
忽然,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眼睛黑如点漆,目光中含着关切,“主人,长老们还没有到。我看主人脸色不好,是不是受了风寒?让我给你把把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