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大学毕业了,学财会专业的钱馥芳分配在一家银行工作。不久,这家银行的副行长——一个年纪比她略大的帅气男青年与她好上了。再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男方家里条件好,给钱馥芳买了三金,往身上相应的部位一戴,她就今非昔比了,显得焕然一新,雍容华贵。
可是这个时候,钱馥芳没有还钱我,只是她下衣(即收男方彩礼)的那天,请我吃了一顿饭,说她出嫁,要请我当十姊妹(伴娘之一),还把我拉到一边私下讲,你那笔钱,拖了几年,我打算在结婚那天用收的茶钱还你,你不要急。
我说,我哪里急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钱馥芳出嫁的前一天我就出车祸死了。我的葬礼,钱馥芳都没有参加,我也理解,她才结婚,是吉庆的,若是参加我的葬礼,怕染晦气。我根本就不怪她。
怪她的是我死后,她本应把那4000元欠钱还给我娘的,可是她没有。我还真是有点恨她说话不算数。
前些天,我托梦东土国老家的娘,告诉她,说我生前邻村钱庄的钱馥芳借了我4000 元钱,那是几年前借给她上大学的。
我娘醒来后,就找到钱庄钱馥芳家,钱馥芳不在家,她妈告诉我妈说钱馥芳在郡都县城那家银行,叫我妈去找。
我妈那么大年纪拄着拐杖上车下车,在路上磕磕碰碰好不容易找到钱馥芳,钱馥芳却不承认。她说,老人家,你说我欠你女儿的钱,你拿欠条来。拿不出欠条,我如何还钱?我根本不欠你女儿的钱。
我妈实话实说,说我除了托梦她说了这事儿,她还记得前几年,下暴雨我姑娘金枝衣服打湿了,她换下来,我抢着跟她洗了,听金枝说我把她的一张别人打的纸条儿给洗坏了,当时翻找出来是一团纸浆就丢了,估计那张纸条儿就是你打给金枝的借款条子。
钱馥芳听了连连摇头,哪有这种事?还讥笑我妈,说你做个梦也相信?梦都是假的。你这样搞,真是封建, 真是迷信砣子。我妈说不过她,就走了。
后来,我再托梦我妈,问钱馥芳欠下的那笔款还给她吗,我妈说哪里还了,钱馥芳不认账,说有了欠条才认。听我妈一讲,我非常气愤,敢情钱馥芳见我死了,就赖账不还。
当天晚上,我从我妈的梦境中出来,直接进入钱馥芳的梦境,质问她,你欠下我的那笔4000块钱怎么不还给我妈?
我只能还给你,那钱又不是找你妈借的,是找你借的。钱馥芳这么说,显然在赖账。
我说,你明晓得我死了,我不可能再变出一个活人来找你讨钱,你这样说是么意思?我倒竖着眉毛再次质问。
她说,哪有死人找活人要钱的?你既然死了不就算了,还找我还什么钱?
我说,不行,一定要你还钱,还钱给我妈,不是还钱我,还钱我也没有作用,我现在是鬼魂,用不着阳人的钱。
她冷笑道,那不就算了?这样吧,我到街上去买4000元冥钱烧给你行不行?不,街上只有10万一张的冥钱,没有4000元的冥钱买,我就烧一匝10万元一张的冥钱给你行不行?你还有赚头。
我当时气晕了,说钱馥芳,我不要你烧冥钱,我在阴间有钱用,不是靠阳间人烧冥钱来维持生计的。你应该乖乖地把那笔欠款还给我妈,要不,你是知道的,我现在已经是鬼,我掐死你。
钱馥芳根本不怕,她曾跟我说过,她是午年午月午时所生,三个午,午属火,她火气特重,所以不怕。她还发出一声冷笑,继而讲,哪有活人怕死人的?看是我掐你还是你掐我。只见她把拳头紧握着,准备对搏。我既然是鬼了,也不怕她,看来是钉锤碰到钻子,就要相碰了。
就在这时,让我未料到的是,钱馥芳家的门神—— 一个手持板斧、五大三粗长着紫色虬髯的武士走过来,朝我吼叫,哪里的野女鬼,在这里吵什么吵?还不滚蛋,老子一板斧砍死你。我惧怕了,夺门而逃。
听新娘讲到这里,眼圈发红,像受到了偌大的委屈和打击,要哭了,声音都变得低微。我说,金枝,莫怕,下次我带你去钱馥芳那个婆娘那里讨账。
要好好教训她一顿,她若仍不还钱,就真要掐死她。侯金枝恨恨地说,仿佛吐出一股恶气。
我说,掐死她可不行,她的阳寿没尽,冥府一旦追查出来了,就会抓你。再加上你和我一样,都是枉死,冥府还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必定会派勾使来抓我们,抓住了我们就会送到枉死城关押,一直关押到我们的阳寿到头了为止,那还有几十年,特别是你,那多难熬哇,那样会失去自由,最难受的。
若是像你说的把寿限未到的钱馥芳掐死了,我们就容易暴露,都将被抓起来,我们这对恩爱的鬼夫妻就做不成了。
夫君,依你所讲,钱馥芳欠我的钱,不就没法子讨回给我阳世的娘了?侯金枝不甘心地问。
有办法,下次我跟你一起到东土国去把她的魂魄摄来扣留,直到她治病花满4000元钱,再放人,也让她受受罪。我这么解释。侯金枝说,那没有意义,若是把钱还给我妈就好,我妈那么大年纪了遭罪呀!我现在有钱,是阴间的钱,她又用不着。
金枝,也只能这样,不就出口气吗?当然她愿意把钱还给你妈,那就更好。我继续给侯金枝做工作。
我不能食言,第二天子夜,料想远在东土国的钱馥芳入睡了,我就携侯金枝去找她。我们毕竟不是人身,带着笨重的肉身行动不方便,我们成了鬼身,与阳界不在一个层次,要进入阳界就非常容易。
这会儿,我们只生一个暂时离开这儿的念头,就双双飘至东土国中原地带乌金山钱庄东面10公里外的郡都县钱馥芳所在那家银行宿舍区一单元三楼右边门口。
未料,正要进入,门神跳将出来,手持板斧架住,圆睁双目吼道,哪来的一对浪荡野鬼?要进房主镇兴隆家不说出个原因,就请止步。
侯金枝见我站在面前,身子不比门神矮,还比门神要魁梧一点,也就不太惧怕,冲着门神讲,门神大叔,你又不是不认识我,上我来找钱馥芳讨账,账没讨到,还被你吼出了门,你不记得吗?
门神打量着侯金枝,眨一眨眼睛,好像回忆起来了,他又望一望一声不吭的我,然后将架起的板斧放下,问侯金枝,钱馥芳欠她多少钱,是几时欠的。
侯金枝告诉他是自己还在阳世活着的时候欠的,那时,钱馥芳考取大学没钱,我就借给她4000元钱,她答应参加工作之后,慢慢还给我,可是一分钱没还,我不幸遭遇车祸死后,再托梦找她,她不肯还了。她欺负我,看我现在是鬼魂之身,死无对证,所以不肯还。
门神听清楚了,一改那副凶巴巴的样子,语气也变得平静,你现在是鬼,钱馥芳是人,你叫她如何还钱你?让她还冥钱你吗?
不要冥钱,我跟她说清楚了,叫她把欠的那笔钱还给我在乡下还活着的娘,可是她不肯,我当然要找她。侯金枝把话讲明白了。
门神也懂理,他望着我问道,难道钱馥芳也欠你的钱?
我说,不欠我的钱,我是跟我夫人作伴儿来讨账的。
又不是打架,你只能站在门口,不能进去。要进去讨账,就只能是她。门神说着,把手里的板斧一晃,只是没有举起来,仿佛在威胁我:你要是硬闯,这家伙是不吃素的。
行啦!让我夫人进门去讨账,我就在门口等她。我妥协一步,偏开头,屁股对着门神,用一种肢体语言表示对他藐视。
门神立马隐身于门楣,让侯金枝进门去。我站在门口等候。
片刻,我听到夫人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声,就要闯进屋里增援,可尚未闯入之际,门神瞬间就跳将出来卡在门口,手里还挥舞着板斧,吼道,不许进!
我气得直跺脚,大声嚷道,我家夫人账未讨到,还被人欺负,我不能帮帮她、护着她吗?
门神也没有回答我,就是堵在门口不让进。
这时,我看见侯金枝双手捂头,身子微微前倾,发出哎哟哎哟的痛苦叫声,正从屋里出来。门神转身一看,从门口让开,让侯金枝出去。
我镇定地问道,是钱馥芳欺负你了?
侯金枝不说话,一头扑在我怀里号啕大哭,我感觉她站不稳了,非常痛苦,好像哪儿伤着了,并且伤得不轻。就愠怒地冲着门神讲,你让开,我要进去讨个说法,欠账不还,还伤了我家夫人。
无理可讲,反正我没有伤害你家夫人,我只是履行看门神职,不经我家主人同意,休想进去。门神把板斧举得高高的,他说话的声音也是高高的。
这会儿,屋里一个瘦个老汉叫门神让开,他走出来对我说了一番话,我才知道夫人受伤的因由——
原来,上次侯金枝来到钱馥芳家托梦讨账,彼此吵起来了,侯金枝说你不还钱,我做鬼都要掐死你。钱馥芳虽然火气大,也不信邪,但是醒来后,想起侯金枝说过的话有些后怕,感觉她毕竟是鬼,鬼在阴处,人在明处,恐怕防不胜防。
当然,她转念一想:用极唯物主义的观念自我宽慰一番,世上无神鬼,尽是人做起。梦到的东西都是假的,是不是自己因为欠了侯金枝的钱见她死了,死无对证,不想还,潜意识里有惭愧之感,故而做这种噩梦呢?
她也说不清楚,是不是这样的,但是自己欠人家的钱不还毕竟心虚,还是有点不安。
她就把这个梦境变换一种说法告诉丈夫镇兴隆,只说梦到一个女鬼找她要钱,她又不欠女鬼的钱。镇兴隆一听,很是惊讶,就半信半疑地说,女鬼找你要钱,你就买些冥钱烧给她不行吗?
那个女鬼不要冥钱,要真钱。
真钱怎么个要法?就算你给真钱女鬼,女鬼又没有身子,更没有手接纳,如何要得了真钱,是不是要你烧真钱她?
不是,那个女鬼说她有个活人在乌金山什么庄,我又不认识人家,怎么给呢?
那就坏了,那个女鬼要你给几多真钱?
给4000块。
还不少哩!
夫妻二人谈论着,均有些惶恐不安。最后镇兴隆说,我有个办法镇住那个女鬼,莫让她以后再来找你。钱馥芳说,你快把那个办法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