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气慢慢变暖,但是晚上还是有点寒冷。在蔡家岭村田间播谷种回来的蔡虹桥端一盆热水在房子里洗着,忽然闻到一股水烟味。他便叫喊,月英,你闻到吗?
吴月英是他的妻子,正在吊着煮夜宵的吊锅的火塘边添火,忽然回过头循声回应,闻到了什么?
蔡虹桥重复道,一股水烟味。
吴月英下意识地翕动鼻翼,继而感叹,哦,闻到了。是哪儿来的?
蔡虹桥说,是呀,我们家又没有人吸水烟,怎么有水烟味儿呢?
吴月英放下添火的火剪,走近房门,外面夜色朦胧,还看得见场子等部位一点点轮廓,但是没有看见人影,当然也闻不到水烟味。她静静地站了一阵,又回到房间。
吴月英望一眼仍在洗脚抹擦的蔡虹桥,头一摇说,外面没有人抽水烟,连味儿都没有,倒是进屋来,那种味儿又浓了。
蔡虹桥疑惑地讲,莫非晚民在抽水烟?他在哪儿?
吴月英朝堂屋、厢房里走走看看,都是黑咕隆咚的。然后说,没有看见他的人啦。又走到门口放开嗓门儿大喊,晚民——
这时,好像有人在楼上回答,妈,我在这里。果然,就听到楼上走动的脚步声,继而是下楼梯的声音。
吴月英返回房间走到楼梯口,儿子蔡晚民刚好下来,是空着手下来的。
吴月英问,晚民,你是不是抽了水烟?怎么屋里这么做水烟的气味,你爹又没有抽。
蔡晚民回答,妈,我没有抽哇!
已洗净脚穿上鞋的蔡虹桥走过来,板着脸孔瞪他一眼,默不作声,然后上楼去,一会儿又下来了。他拿下一个水烟杆在蔡晚民面前一掷,眉毛一皱,示意蔡晚民跪下,蔡晚民就乖乖地跪下。
蔡虹桥厉声讲,你跟我说清楚,这水烟是从哪里来的?
蔡晚民低头不语。
蔡虹桥吼道,你不说清楚,就跟我跪一晚上。
吴月英在火塘边一边续火一边回头看儿子,也帮腔,你就说清楚吧!是抢的,还是偷的?反正这水烟要不少的钱去买。
过了一老阵,一直不吭声的蔡晚民忽然掩面大哭。
蔡虹桥仍然吼,你说清楚,哭什么?
蔡晚民答道,爹、妈,我对不起你们。又吞吞吐吐地说,这……水……烟……是买来的。是……买来的,也……算是抢来的。
蔡虹桥瞪着他,诧异地问,你说的话,怎么让我越听越糊涂?什么是买的,也是抢来的?混账!
火塘里的火都快熄了,吴月英竟然忘记续火,注意力到这边来了。她说,晚民,你好好说话,你刚才说的话把我也搞糊涂了。
蔡晚民不停地擦泪水,哭泣着说,我害怕,我经常夜里做噩梦,听人说抽了水烟可以增加人的火气,所以我就买水烟抽。
吴月英说,我还是没有听懂,你是买的水烟,怎么又说是抢来的呢?这做噩梦又是怎么搞的?
蔡晚民说,爹、妈,我对不起你们。我做了坏事,去年腊月,我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把曹氏一家七口人都杀了,然后劫了货,卖了钱,我也分到了赃款,就是铜钱1400吊。
我就拿一点铜钱出来到镇上杂货铺里买来了这款水烟,所以说我这买来的水烟也是抢来的,这钱来路不正。本来我是不怕的,过了这么久,但是最近每当入睡我就做噩梦,梦见我被蒲圻县衙的捕头抓了,打入死牢,我怕呀!
蔡虹桥一听,气得直跺脚,大声地叫,你赶快跟我到官府去自首,到时候查出来了,莫说我做爹的知情不报,作为窝藏犯处理,那就好了,我们父子都要坐牢。刀斧手要拿你开斩,那么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越说越激动,还狠狠地踢了儿子一脚。
吴月英冲着丈夫低声道,你轻点声音,别让外面的人听见了。
听见算了,这么大的事,收得住的?蔡虹桥不好声气地说。
蔡晚民身子战战兢兢,嘴里哆嗦着讲,爹、妈,我害怕自首,自首了就要杀头,求爹爹不要让我自首。
蔡虹桥的心软下来了,走到房门口合上门扇,返回来嗓子放低,那就看你的造化,官府一旦抓住了你,我们一家人就会跟着倒霉。
蔡晚民话音压得更低,这个命案,是在江上发生的,不容易破案,只要你们不讲,没有人知道。据说官府查了很久一直没有查出来,现在也就不了了之。
蔡虹桥叹息着讲,就算这个命案一直破不了,但是你做了这种坏事,一辈子良心都不安哦!晚民,从今以后你不要做任何坏事,好好在家乡干庄稼活,要是发现你做了一件坏事,我就要下狠心,把你从家里赶出去,管你到外面成龙成蛇,是死是活与我无干。
蔡晚民涕泪沾裳,显出一副忏悔的样子说,爹、妈,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做一丁点儿坏事,不起任何非分之念。
吴月英朝屋里瞄瞄、又看看土灶,房门之后讲,晚民,你还是设香案向屋里的家神、灶神和门神忏悔,你刚才讲的这些话,外人没有听到,但是他们听到了,只要他们向阴曹地府一举报,你也不自在,快则马上就会找你索命,慢则让你患病招灾或者削你本来就薄的福禄,减你本来就不长的寿命,总之各种可能都有。
蔡晚民更加害怕了,他说,爹、妈,我明天就去买香案,给家神、灶神和门神烧香跪拜,求他们不要把我所干的坏事状告阴曹地府,我也从今以后不再干坏事了。
蔡虹桥点头不语,一脸肃然。
吴月英焦急地说,儿呀,你就按你自己说的做吧!说不一定你在家神、灶神和门神面前发誓做个好人,他们不但不会把你以前参与一伙强人干的坏事声张出去,还会暗中保佑你。
蔡晚民立马在房间里向家神磕头;来到土灶前向灶神磕头,又来到大门前向门神磕头。
一天上午,豹尾神和天宫神从北方出发,各乘一朵祥云飞向南海,欣然前往履行三宝荒神护法的天职。途经江南岸,闻听到一阵阵嗷嗷的狗吠声,又见一股浑浊的怨气冲天。
豹尾神眉毛一蹙,按下云头,看见一处屠狗的血腥场景:一条被绳子套住脖子的黄狗正悬吊在一架靠着屋墙的木梯上,一个大个子青年正用木瓢从放置脚边的水桶里舀水朝黄狗张开的露出一排犬牙的嘴里灌去,灌了一瓢又一瓢,灌至第四瓢时,那黄狗眼看就要被窒息而死。
它开始被套住脖颈,吐气不畅,本来不再挣扎还好,可是它的身子越扭动,脖颈就会被绳子勒得越紧,当然也不会立马死去。
这会儿,几个村民站在一边看热闹,有的还为大个子青年喝彩。大个子青年干得越发起劲,便朝黄狗喉咙里接连灌水,它因几口气接不上来,很快就毙命了。
豹尾神还看见黄狗的身子稍微颤动一下,之后就一动不动了,它的舌头从嘴里吊出来半截,一对珠子样透明而暴凸的眼睛,虽然定格着毫无一丝活力的死光,但是大个子青年一触及它,好像心里有些战栗。
他放下不必再用的舀水木瓢,又从腰间将一把备用的短刀取出来寒光闪闪,对着狗的眼珠子磕了两下,仿佛为自己壮胆,又好像在说:你这畜生,还拿眼睛瞪着我干吗?我马上剐你的皮,然后烹食你的肉下酒。
豹尾神看着下界这番屠狗的惨景不停地叹息,苦哇!
飞到前面的天宫神见豹尾神停歇在空中俯视屠狗现场,便又飞转来,陪着他观看。
豹尾神还揭开罩着的护面纱掸去上面的一粒粉尘,继而又罩上,感叹道,这种畜生,喜好恶趣,沉沦恶趣,很难超度。我们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