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这些……还有这些……”
慕枫整理好桌子上的文件，将它们装订成册，递给了站在桌前恭候多时的天维。
“这些都是三阳殿名下商业的合作方，爷爷生前交代过，这些人值得信任，未来还可以和他们继续合作。”慕枫的语气平缓温和，成熟得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商业的事情我不太了解，只能尽我所能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不在的日子，家中事务还请您多担待。”
“好。”
天维点点头，他看向慕枫，眼中是藏不住的满意。与殿内任何一位同龄人相比，慕枫都可以称得上是空前绝后的优秀，在他这个年纪，少年少女们大多还沉浸在青春畅快的梦中，然而他已经能平稳地从病逝的老爷子手中接过责任，没有一声抱怨地挑起大梁。
曾经那个跟在他身后稚声稚气地喊着“天维叔叔”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天维叔叔，我还年轻，需要多加磨炼。”慕枫说，“三阳殿并非世袭制的组织，如果殿内出现了比我更加适合担任殿主一职的人，您大可以推举他上任，不必在乎我的感受。”
“好，我知道了。”
天维没再多说什么，他本就不擅长说什么。他只是沉默着，目送着少爷和他的朋友打开空间的隧道，然后没有留恋地离开。
“你在学院留有坐标吧。”慕枫看着身侧流光溢彩的隧道突然开口，“为什么要选择用虫洞？”
“你果然很聪明。”黑框眼镜由衷地称赞道，“难怪我弟弟愿意把事情都告诉你。”
慕枫没接话，静静等着他开口。
“因为我感觉得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黑框眼镜故弄玄虚，“而这件事情将推动崩塌的发展，我很想看看他到底会导向怎样的结果。”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着急，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黑框眼镜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笑容，就像是平日里看见有趣东西的孩子一般，明明是很朴素的一个笑容，却在慕枫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正当他这么想时，黑框眼镜突然伸手把夹在鼻梁上的眼镜取了下来，他的眼睛闭上了一瞬间，再睁开时，写满了晦暗不明的眼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懵懂的清澈。
“阿飘。”慕枫伸手去扶他，“你没事吧？”
“我……还好。”林亦飘像是刚睡醒，下意识握住慕枫伸过来的手，“我们这是在哪里？”
“事情已经解决完了，现在正在回学院的路上。”
“回学院……噢……是该回学院了……”林亦飘喃喃自语，“等等……”
他从慕枫的手中挣脱出来，突然像是疼痛发作一般抓住了心口，几秒后他缓缓扭过头，稚嫩的脸上一瞬间泪如泉涌。
“池沼老师……死了……”
“什……”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饶是冷静如慕枫也一下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离开学院的时候，我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空间印记。”林亦飘拭去泪水，调整好情绪，“我担心你们遭遇不测，也害怕你们离我太近，所以一直密切关注着你们的动向。空间印记这种东西，除非我本人主动解除，否则在不让我察觉的情况下将它删除，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刚才我却感觉到我在池沼老师身上施加的空间印记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这就说明……”
“这就说明……她死了。”
慕枫沉默。
“虽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在神禁之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林亦飘念念有词，“可我真的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到这么快。”
“你在神禁之地都看到了什么？”慕枫问。
林亦飘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低下头，任凭泪水滴入脚下的虫洞隧道中。慕枫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于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再追问什么。
“哥哥他……不愿意出来了……”林亦飘擦干泪水，“我要自己面对这一切。”
“别怕，阿飘。”慕枫说，“如果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愿意面对这一切的话，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的。”
“可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了。”林亦飘捂着心口，“这个世界上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我死掉，可我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连阻止他们……我都做不到……”
“会有办法的。”慕枫抓住他的肩膀，“继续停在这里也是徒劳，如果结局一开始就注定是崩坏，那么不如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用力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至少我们为了抵达美好而努力过了不是吗？”
“如果努力后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呢？”
慕枫一愣。
“如果你发现，所有的事情无论你怎么努力，最终都无法改变它的结局，你还能如此乐观地说出这些话吗？”林亦飘轻轻推开慕枫抓住他肩膀的手，“如果你生来就背负着天才和最强的名号，可是这两个头衔除了给你带来满满的负罪感外什么都给不了你的时候，你还能自信满满地说出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这种话吗？”
“我也想过，想过在一切都结束前抓住那些东西，可我失败了。”林亦飘只觉得脑袋千斤沉重，“就连妈妈，我也抓不住……”
“你的妈妈，为什么……”
“她是自己选择死亡的。”他看向已经愈合的右手，绷带仍旧缠着，仿佛伤痕还在，“我拦不住她，我也没资格拦她，在成为妈妈之前，她是宋冰，她从没为了自己而好好活过。既然她已经没什么留恋的东西，我总不能那么自私。”
可是你呢？
慕枫很想问问他，可是你呢？你嘴上说着妈妈从没为了自己真正活过，嘴上说着不能那么自私，可你真正地为自己想过吗？
你总是将我们推开，推得越远越好，你总以为自己会平等地伤害所有人，所以你抗拒爱，你抗拒那些包裹住你的壳，暴露在枪林弹雨之下。
“轰！”
突然的剧烈波动让整个虫洞隧道都为之一震，林亦飘险些摔倒，慕枫伸手将他扶住，随后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怎么回事？”
“我应该没开启虫洞的出口才对，按理来说没什么东西能影响到这片空间。”林亦飘瞳孔一缩，“不对，难道是……”
他抬手将虫洞的入口打开了些许，映入眼帘的是太云的大门，以及一帮聚在门口已经打起来的人们。正在交手的人他们也很熟悉，正是学院大赛中来自于其他学院的精英学员们。
“宁江儿，上官雪，还有……桐学院和新语学院的人？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林亦飘疑惑。
“先别出去。”慕枫按住他，“这些人不是月神他们的对手，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再做下一步打算。”
九大学院的人乌泱泱地围在太云的大门口，火焰伴随着冰霜被狂风吹起，相克的元素在轰鸣声中交织得异常融洽。音波，剑气，拳脚相加，太云这边只有寥寥几人，看上去很是单薄。
“哥哥是故意的。”林亦飘回过神来，“其实在他开启虫洞的一瞬间我们就已经抵达太云了，只是他故意关上了入口，又设置好了在这个时间点打开。”
“虫洞还可以做到这种事么？”慕枫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林亦飘摇摇头，“哥哥使用空间掌握的水平比我高，他没教过我这些。”
“难怪……”慕枫忽然想起当时黑框眼镜说的那句暧昧不明的话。
“什么？”
“没事。”
以宁江儿为首，九大学院的人气势汹汹，差不多三十号人一字排开站在太云对面，他们表情丰富，有的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来寻仇的，而有的人则像是跟着过来看一出好戏，更有人面无表情，就像是战斗机器一样发挥着自己的天赋。
“我再说一遍，交出林亦飘。”宁江儿身后的凤凰翅膀如天般展开，“凭你们的实力还不够看。”
“丧家之犬也有资格说这种话啊。”张守星出声回应，“当初在学院大赛输得还不够惨吗？”
“可笑，如果当时没有林亦飘，你们怎么可能可以坚持到那个地步。”上官雪手持长剑，其上冰雪覆盖，“我们已经向世界政府提交了判决书，伤害其他学院的天赋者并将其打至濒死，光是这条罪名就够他死上一百回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围在这里的原因吗？”月神崎站在人群中央，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慌张，“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林学长不在学院，就算你们把这里全都杀穿，我们也没法把他交出来。况且，世界政府的判决书，应该由处刑人来执行处罚，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逞能吧？”
相比半年前学院大赛上那个还会因为自己是辅助系保护不了同伴而掉眼泪的月神崎，如今的他已经成熟了许多。他站在人群的中央，透露出远超周围所有人的稳重，面对来势汹汹的九大学院，月神崎临危不乱，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褶皱。
“他成长了啊。”林亦飘说。
站在他身前的是陆良海和松间风，他们身上还残留着打斗过后的痕迹。张守星和杨心正林站在一侧，蝶豆葵乃和叶静语并肩而立，位于月神崎的左边。东方云与和久雅子站在人群的末端，在他们身后，是刚刚制定完规则的洛菲。
“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世界政府已经默许了这种行为。”羽田秀凭借狂风腾空而起，“就算在这里把你们全杀了，他们也不会责怪我们。”
“是你啊，天罚的滋味如何？”杨心正林忍不住呛他一句。
羽田秀面色一僵，顿时如芒在背。
“为什么只有这么点人？”林亦飘疑惑，“学生会的其他人呢？”
“校庆在筹备阶段了。”慕枫冷静分析，“这些人是故意的，太云向来重视校庆，因此他们故意挑了这个时间段，料定了学生会分不出人手来对付他们。”
“对付一群A级天赋者犯不着大动干戈吧？”林亦飘毫不担心，“正林和守星都在，还有个我不认识的二年级，那人看上去还挺强的。”
不认识的二年级？
“哪里有你不认识的二年级？”慕枫疑惑。
“就那个啊。”
他顺着林亦飘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指尖的尽头，余林柚静静地站立着，周身的血气正被克制着环绕在皮肤表面。
他不由得扭头看向林亦飘，只见男孩的眼神清澈，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慕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错愕中他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啊……是呢。”
“你也不认识他吗？难道是转学生？”
“……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