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笛声响起，抑扬顿挫重重地拍在每个人的心上，可是那团熄灭的光再也亮不起来。熄灭之后展露出来的是一个小格子，大概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上面铭刻着一些符咒，谁也看不懂。
“十二律的返璞归真无效……”伶舟怜放下了笛子。
“你的笛子只对凡间的东西起作用，省省吧。”金鲨对着余林柚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看见了吗，这就是神格符原来的样子，里面就存放着你那位好友关于你的记忆，要不要打开看看？”
关于我的记忆？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呢。”金鲨笑得嘲讽，“超体能这种天赋在历史上都没有出现过三阶形态，这意味着这个天赋的最高上限就只到二阶，本身并不是多么强的天赋，可为什么会在你手里发挥得这么强大，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吗？”
“因为我是赤阳之魂。”余林柚说。
“答对……了一半。”金鲨一顿，“赤阳之魂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至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的好朋友林亦飘啊。”
“和他有什么关系？”余林柚不明所以。
“他是不是经常忘记和你有关的记忆？”
金鲨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锤子敲在了余林柚的心上，还在学院的时候，林亦飘就经常忘记和余林柚有关的事情，然而对除此之外的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余林柚早有怀疑，然而每次都被林亦飘用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他也就没再深究。
“忘记了记忆会怎么样？”余林柚紧张起来。
“要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比较复杂，不过我现在有充足的耐心。”金鲨端详着手中的神格符，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眼神中流露着狂热，“神格符的本质是记忆格，一个人的大脑中有很多记忆，这些记忆关于谁，从何而来，都被存放在不同的格子里面，而神格符，就是先天拥有神力的孩子关乎他的命运羁绊者的能力。”
“因为你们的命运交织在一条线上，所以他失去这枚记忆格的时候，你的记忆和天赋也会受到影响，会随着记忆的丢失而减弱。但有趣的是，你们在太云重逢了，你们之间重新产生了记忆，但林亦飘却失去了能够存放关于你记忆的格子，于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失去有关你的记忆，而凭借着这种失忆，那些原本属于你的天赋能力会返回到你的身上。”
“同时，他的天赋能力也会被削弱。”
这下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他的二阶进步得突飞猛进了，周锦澜曾对他说过，按照正常的进步速度，想要完全掌握至少要到三年级，而他却在二年级就完成了这个步骤，真是令人吃惊。
现在想来，真是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是一场交换。
林亦飘那么聪明，想必他早就察觉到了吧，所以每次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敷衍，所以每次总是装作没事的样子，一把推开他说我们去吃冰淇淋炸鸡奶茶棒棒糖……这些你不用管，我只是没睡好而已。
只是没睡好而已。
你，真的能睡着吗？
知道自己正在失忆，并且最终会忘掉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你的三阶成型，大概是因为他内心的震动不经意间启动了神格符吧，所以他才飞了出来。”金鲨说，“不过请别误会，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来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牵动这一系列的变化，说不定是因为他过去的记忆呢。”
“他过去都经历了什么？”余林柚压制着情绪。
“谁知道呢？那些和我没关系，我们只是一群奉命行事的杀手而已。”
一个人的过去要怎样悲惨才能让他在一瞬间崩溃？余林柚不敢想象，林亦飘是一个很柔软的人，哪怕他平常用高高在上自信得小孩子气满满的语调装扮自己，他骨子里的傲娇和善良还是溢了出来。所有人都明白他有多么温柔，他表面上说着自己不在意攻击和诋毁，却经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因为那些恶意评价偷偷的伤心。或许有许多时候，他希望很多很多人爱他，让他不再害怕孤身一人，可他又很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无法让他和爱他的人同行。
人与人之间短暂地相伴一程，便已是最大的幸福。
余林柚握紧拳头，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力过，甚至在刚才那一刻他觉得，三阶的能力让他能够追上林亦飘了，已经具备了和他一起战斗的能力。可现实在一瞬间就把他刚刚燃起的信心击碎了。
任何人都置身事外，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叶静语捂着嘴，声音越来越小。
东方云试图用自己的天赋调整余林柚的情绪，然而只是徒劳，那种心脏被划出伤痕的感觉不是用精神类天赋做调整就能够治愈的东西。
“启动了神格符，代价是……他会失去全部关于我的记忆吗？”
良久，余林柚才开口问了一句。
“没错。”金鲨点头，“并且他再也无法记住你这个人，除非神格符回到他体内。”
“无所谓。”余林柚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在乎。”
金鲨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少年回答得如此迅速，并且坚决。
“忘记了我，他就不需要为自己会失忆而担心了。”余林柚的理由很干脆，“在他完成那些要做的事情之后，他就会想起我，我相信他能做到。”
无条件的信任。
“很感人的说辞。”玫瑰突然插入他们的对话，“不过任务完成，我们要走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樱雪是你家？”让特身后的黑气涌出，将他们的后路封住。
“恶神前辈，你可不要忘了，外面可是有一亿五千万人的性命在我们的手上，难道你要对他们见死不救吗？”金鲨微笑。
让特释放出的黑气顿住。
“无碍。”
空间忽然在一刻凝固，光暗雷动身离开的动作被限制住，银色的光点在周围闪烁起来，那是空间元素涌动的迹象。
身形单薄的少年从天而降，他站在让特和余林柚的前方，背对着他们。他迎着光，小小的背影看起来很伟大。
“辛苦你们了，为了能够开启神格符做了这么多努力。”黑框眼镜似笑非笑，手插在口袋里，“但你们也很清楚吧，神禁之地是排斥神的地方，你们那位通神的委托人先生帮不了你们任何事。”
“一亿五千万和六个世界顶级的S级杀手，哪个更值得一些呢？”
顶着这张人畜无害说出如此可怕的话，站在对面的金鲨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眼前这个顶着稚嫩脸庞的人绝对不是情报中所说的林亦飘，情报上写着他那张少年感满满的面容看上去毫无杀气，战斗起来却截然相反，可眼下这张脸上写满了诡谲的杀意。
就像是一个连环杀人狂。
“杀了谁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对这个世界死多少人也没有任何实感，反正人太多了，不如死掉一些乐得清静。”黑框眼镜推了推眼镜，“可我弟弟不是任你们玩耍的工具，他过得太苦了，一路追到了神禁之地，只知道了父辈们因他而死，却完全找不到任何关于妈妈的信息。”
父辈们……因他而死？
余林柚的心蓦然绷紧，原来他失去的记忆这么痛苦么？
在圣女给予的那场名为“过去”的梦境中，爷爷为了保护他的神力不被发现，被世界政府的人设计害死；大伯为了藏匿他，掩护二伯和他撤退的时候被一群神秘的黑衣人围殴致死；而二伯，在肃穆的大殿之前，抱着了无生气的他，使用了换魂。
换完灵魂，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就失去了一切。
他和余林柚有着相似的经历，他们都是威胁到这个世界的力量，都是注定引起纷争的东西，都在不断失去，都在明白痛苦。
他生命中最爱他的三个人全都为他去死了。
那群神秘的黑衣人，那个肃穆的大殿，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那个下雨的下午……脑海中只出现了一个名字——
帝都，三阳殿。
“守先生，您不去阻止他们么？”
雪乃看向远处燃起的战火，对身旁已经苍老垂暮的太刀守问道。
“我的任务只有守护圣女您一个人平安无事。”太刀守说，“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与我无关。”
“是吗？”雪乃失笑。
这么想来还真是，一感知到这些入侵者的降临，那帮窝囊废的长老就全都藏了起来，只有太刀守先生恪尽职守，一直待在她的身旁没有远离半步。
“谢谢您。”
“应尽之责，无需道谢。”
相处了这么多年，雪乃早已把太刀守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与父母阔别已久，不知道外面的那个世界，父亲和母亲是否过得还好？也许早就已经离开了吧。
那个孩子，是否过得还好呢？
这么多年，她早就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了，那个名字被她封在心底，再也没有念出口过。
“守先生，您会后悔吗？”
“后悔么？”太刀守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有过很多次吧，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太循规蹈矩，做什么事情都太在意规矩，太过死板，所以让我后悔的事情，有很多。”
“最后悔的是什么呢？”雪乃问。
“琉璃。”
他看向腰间的太刀，沉默下来。
因为死板，他害死了一生挚爱，雨宫琉璃。只能将这把以妻子血肉铸成的太刀带在自己身边。
“这样啊。”雪乃点点头，“强大的人也会有很多遗憾呢。”
那个少年也一样吧。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她就把那些人最想要知道的答案都告诉他们。
等到那个少年将一切终结之后。
“我不会原谅伤害我弟弟的人。”
磅礴的元素能量从黑框眼镜身上爆发出来，整个神禁之地都被这股空间的浪潮震颤了一番，他表情并不愤怒，所有人却在这一刻同时感受到了他滔天的怒意，对于光暗雷的人而言，像是整个世界突然朝他们身上压过来。
空间涌动的片刻，黑框眼镜突然回头看向余林柚，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突然笑了起来。
“这具身体已经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了。”黑框眼镜说，“但是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替我弟弟谢谢你。”
“能有你这个朋友，真是我弟弟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