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璇并未在皇后处停留太久,问明当日发生的经过便转身去了静室。
贺直已经被用刑,身上皮肉翻飞,脚底下聚了一滩发暗发臭的血迹,若不是这样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说出发生了什么。
“贺内监,许久不见,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赵璇在不远处坐下,命所有人离开,悠闲的用手指敲打小几。
贺直被血污覆盖的脸艰难的抬起来,乱发蓬在脸前,看不清表情,只有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昭示着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你来的倒快。”
“若不快些只怕就要见不着内监了。”赵璇轻笑着道。
“你想问什么?”
赵璇道“内监果然是个聪明又识时务的人,这么容易就知道我有问题要问。”
“哼,若非如此你早该杀了我了事,何必让我跑了呢。”贺直吐了口血沫道。
当日情形乍一看是贺直趁乱逃走,可若没有人暗中放水他又怎么能在宫里藏这么久。
“内监为什么觉得是我?”赵璇反问道。
“现在只有你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不是你还能是谁!”贺直冷笑道。
赵璇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你在这个时候去杀了皇后和小殿下可一点都不明智,不像你的行事作风。”他可不是那种为了成就大业愿意牺牲自己的人,即便现在四殿下安稳无虞却没有人能够保证这样一个孩子能够活多久,他杀了皇后和小殿下当时就会被抓住,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逃走,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法子实在太笨。而且萧奕亭年轻力壮即便没了皇后和小殿下也很快会有别的孩子。
“事已至此,丞相还要和我装什么样子?难道丞相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贺直意味深长的看着赵璇道。
“贺内监绸缪数十年就为了做幕后的操线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甘愿撒手人寰呢?”赵璇感叹道。
贺内监急道“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赵璇施施然起身,走近两步,嫌弃的看着地上的脏污,顺着血迹往上看,一点一点的看上他的脸“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攀咬无辜的人吗?”
“无辜?这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无辜!”贺内监激动得用力晃动绑住双手的铁链,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囚室中非常刺耳。
赵璇往后退开两步“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你疯了!”贺直在一瞬间想明白她要做什么,震惊得整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这世上就不该有这样的人!
“我从不在乎谁笑得更好看,笑的时间更长,只有能够笑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去评价别人,不是吗?”赵璇笑得残酷,按着他的下巴塞进去一颗小小的药丸。
被迫吞下药丸后贺直冷笑道“你杀了我无疑是将自己摆在了陛下的对面,你以为自己能够又什么好下场!”
“你以为我这么长时间追求的是好下场吗?”赵璇满脸轻蔑“我想要的东西你还不配知道!”
腹内绞痛,贺直艰难的喘着气道“你这么做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赵璇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我一贯擅长于用自己的命来赌别人的命,你不过其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原来如此,你可真是一视同仁。”贺直讽刺道。
“贺内监绸缪几十年,我和您赌也不算吃亏。”赵璇道。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走近几步,刻意压低声音轻声道“内监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说出来。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如内监给我指点指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贺内监僵硬道。
赵璇撩开他眼前的头发,直视双眼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他如果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疯。”
“你不要动他!有什么冲我来!”原本一惊心如死灰的贺内监突然被赵璇刺激得疯狂的晃动着铁链,血气上涌嘴里不断的往外吐血,嘴里的话语含糊不清,可他的眼神怨毒得令人不敢直视。
“贺内监,你就安心的去吧,若我心情好自然不会为难他。”赵璇浅笑道。
“赵璇!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贺直大声怒骂后一口气没有上来,就这样一命呜呼。
赵璇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静的坐着思考了一会儿,眼神冰冷笑容残酷,用手指捏着杯盖在杯沿打转,瓷器摩擦发出的声音有一些刺耳,她却恍若未闻。
杯中的茶水凉了以后赵璇走近贺直的尸身,伸手在颈侧摸了摸,已经摸不到跳动,身上也已经开始发凉。
手中的茶水直直的泼向贺直的脸,可他的脸上却连哪怕一丝波动都没有。赵璇这才放心,走到小几边放下杯子,微微侧身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心情沉重。
萧奕亭正和韩朝说话,忽然来了个小内监,在他身后低声说了什么,他脸色一震,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还在整理文书的韩朝,轻轻的点了点头,向韩朝道“既然来了就看看这些弹劾赵璇的折子吧,你心里也好有数,她一直这么不管不顾也不是办法。”
奏折堆积如山,韩朝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有些担忧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静室外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连一丝风也没有。赵璇一边走一边想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绿萤轻声道“大小姐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不必了,时间不多,韩朝随时可能回来。”
柔贵太妃这里服侍的人虽多,却不闻一点杂声,赵璇竟没有硬闯,而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前让人进去通报。
柔贵太妃听说她来了也很惊讶,犹豫片刻还是让人来请。
“微臣见过太妃。”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柔贵太妃道。
赵璇微笑着看她依然没有血色的脸“我还以为是娘娘不想见我。”
“这话怎么说?”柔贵太妃道。
“逼宫失败,我就没什么价值了不是吗?”赵璇笑道。
柔贵太妃警惕起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四殿下从廊下过,不知怎么的竟只觉得像娘娘,不像先帝呢。”赵璇轻声道。
“孩子还小,一时看不出来也是常有的,丞相这样说话未免不妥。”柔贵太妃厉声道。
“原来如此,我见别人家都能看出来,还以为天下的孩子都一样,原来太妃生的四殿下格外不同。”赵璇道。
“你若是专程来说疯话的现在就可以走了。”柔贵太妃道。
赵璇坐在床前不远,看着太妃身上不深不浅的痕迹,轻笑道“说来素衣门的人对娘娘实在算得上不错,伤口的力道把握得刚刚好,浅了不见凶狠,深了便要伤筋动骨。”
柔贵太妃不自在的抱住双臂“你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来看看娘娘,顺道嘱咐娘娘轻易不要遣散身边服侍的宫人,皇后娘娘和小殿下才遇刺,娘娘可千万小心。”赵璇道。
“知道了。”柔贵太妃草草应了一声。
“说来也是让人想不到,贺内监怎么会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呢,他若一早逃出宫隐姓埋名只怕谁也找不到他,谁知他竟死也要留在宫里。”赵璇感叹道。
“人已经抓住了?”柔贵太妃紧张兮兮道。
“他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自然当场就被抓住了。”赵璇道。
“你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柔贵太妃忽然回过神来,厉声呵斥道。
赵璇轻笑道“这不是想着娘娘身边只一个小殿下,终究没个依靠,万一宫里还藏着贺直的同党可怎么办?素衣门的人现在可不会再爱惜娘娘的性命。”
柔贵太妃皱眉沉思片刻“宫里若出了事便是你办事不利,到时候陛下自然要问你的过错。”
“娘娘该不是糊涂了?我是丞相,不是将军,宫中的侍卫可不听我的话。”赵璇道。“说来自从逼宫一事完结之后,陛下就不再让霍将军掌管禁军,娘娘可知为何?”
“是吗?这我倒不清楚。不过当日搜宫,可不止是霍思渊吧,你的人不是也参与了吗?”柔贵太妃道。
赵璇道“这倒不假,一人一半,说起来霍将军可是娘娘的兄长,自然嫌疑更大。”
“这话说得荒唐,当日清查皇后寝宫的可是韩朝,照你这么说未必不是韩朝刻意隐瞒了贺直的行踪。”柔贵太妃道。
“可最先在皇后宫中的可是霍思渊。”赵璇提醒道。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分明是看我们不顺眼!”柔贵太妃道。
“娘娘说的句句在理,可有一点却让我觉得奇怪,娘娘当日自始至尾都没有出现过,怎么会对宫中何处如何安置一清二楚?”赵璇道。
柔贵太妃愣了一下,辩白道“我已经回宫这么久,就是听过别人议论也不奇怪吧?”
“娘娘这话着实有些牵强,且不说娘娘昏迷了好几日刚刚醒来,只说有哪个宫的宫女会在主子刚刚醒来的时候就一股脑的将都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再事无巨细的说出来?”赵璇道“若娘娘坚称是别人说的,不如娘娘给我个名字,我去问一问。不过若人家不应,娘娘可就打脸了。”
“荒唐!你算什么位分也敢插手宫里的事情!”柔贵太妃道。
赵璇轻笑道“娘娘,我现在是丞相,查的也不是后宫里的事情,而是叛贼贺直在宫中究竟还有没有同党,他的同党都是谁,藏在哪里。”
“你自查你的去,与我什么相干!”柔贵太妃道。“都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还有什么可查的!”
“娘娘说的不错,这本是一件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不过我这个人格外爱翻旧账,娘娘知道为什么吗?”赵璇轻笑道“因为我发现每翻一次都能发现从前发现不了的东西,这难道不是一种乐趣吗?”
“胡说八道!不知所云!”柔贵太妃叫着人来想要将赵璇赶走,却听赵璇伏在耳边说了一句话,整个人都呆住,愣愣的看着赵璇扬长而去。
绿萤本就守在门边,跟上赵璇道“公爷已经快回去了。”赵璇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韩朝急匆匆的从书房跑回来,躁动的内心在看见赵璇侧躺在窗前打盹的时候一下子安安稳稳的落到了地上。蹲在地上小心的握着她的衣角,他狂跳了半日的心才慢慢的安静下来。幸好你还在这里。
“怎么跑得一身汗?”赵璇反手勾住他的手指轻声问。
“陛下赐菜,我想让你尝一尝。”韩朝道。
桌面上摆着道菜——鹌鹑蛋粉丝煨小鸡。
赵璇拧了拧眉毛,不太高兴。韩朝忙道“你不喜欢吗?”
“若分开来哪一样都好,只是不喜欢它们合在一个盘子里,你吃吧,我看着就行。”赵璇道。
“陛下赐菜,好歹吃一口。”韩朝劝道,陛下派来赐菜的人还跟在边上,就是做样子也得动一动筷子,不然这藐视君威的帽子扣下来可不是轻易就摘得掉的。
“陛下可是仁君,哪有你想的这么凶恶,难不成我今日胃口不佳没有吃,也要往我头上安个罪名不成?”赵璇道。
韩朝再劝了一次,见她还是不肯也就不再劝,自己吃了起来。
萧奕亭正在听赵璇这半日的行程,去了哪里,见了谁,无一不明。
“陛下,现在贺直已死很多事情都死无对证了。”
“无妨,贺直原本就是一枚弃子,他知道的也很有限。”萧奕亭不在意的抬手制止接下来的话,“与其担忧这个,不如想一想赵璇为什么会按照现在这个顺序去见他们。”
“也许她不过是无意为之?”
“要是换了别人或许有可能,但赵璇不会,她做事永远都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她这么做一定有原因。”萧奕亭笃定道。
“难道这些人都和逼宫有关?”
萧奕亭心里一沉,皇后也会和这件事有关吗?按捺下心中的失望,低声道“继续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还有,给外头的人放出去消息,就说赵璇似乎查到了什么。”
“陛下,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万一打草惊蛇......”
“敌我难分,明暗不辨的情况下没有什么举动是不冒险的,不破不立,不置之死地如何得生。”萧奕亭沉声道。
“微臣明白。”
“陛下,丞相没有吃赐菜。”去送菜的内监低声道。
萧奕亭敛眉沉思,半晌道“给她送一盏鱼翅汤。”
翠云轩内气氛有些诡异,赵璇看着桌上的鱼翅汤,若有所思道“陛下有没有说别的?”
“陛下说不知丞相喜欢什么样的菜肴,若丞相不喜欢这道便接着换。”
赵璇轻笑道“这碗已算用心,却之不恭,不必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