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璇花了几天功夫,夜以继日的将宫中历年来进出的宫人内监的名单过了一遍,在这其中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自从颖妃死后,每到她忌日的这一二个月就会有许多人进出宫门。可数量又控制得很好,总是比前一个月少十二个人。
但凡一件事情太过巧合,背后总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将记录整理出来交给萧奕亭之后,赵璇道“宫里恐怕早就是别人的天下了。”
“你觉得是谁?”
“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大多都和颖妃有关,这些细致又缜密的事情绝不是一个常年待在宫里的宫女能够计划和安排的。”赵璇提笔写下三个字“事到如今已经避无可避,要早做打算。”
“如果宫里已经都是他们的人,那都城也早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赵璇道“既然不能断定孟敬亭就是放走二殿下的主使,随便打他一顿就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总在牢里困着万一铜雀台也按耐不住就麻烦了。”
萧奕亭轻笑道“你想放他直说无妨。”
“孟敬亭有用,关在牢里可惜了。”
孟敬亭出来的时候身上不可避免的带着伤,诚然若非如此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里头心安理得的睡了这么长时间。
他伸着老腰打哈欠,一不留神扯开了身上的伤口,“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石勇虽然因为他受伤而难过,可也觉得他这样叫唤很没有大男子气概,不好意思得根本没有办法抬头。
“你扶着我点!”像是怕别人没有注意到一样,他伸着脖子叫道。
石勇捂着脸,一副羞于与之为伍的表情艰难的把人扶上马车。一上车孟敬亭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合眼沉思。“她最近好吗?”
“谁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声“赵晗。”即使明知道她离开之前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担忧。
“她没事,公主府围得铁桶一样,就是只死苍蝇都别想混进去。”石勇笑得没心没肺,只当这是对盟友的关照,完全没有体谅到自家门主的相思之情。
“城主呢?”
“城主出门遛弯了,说是太阳下山之前一定回来。”
孟敬亭身上诸多伤口,虽然不深,但扛不住多,渐渐的就有些力不能支,行到半路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却发现马车里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寂静,他翻出坐垫底下的短刀,横握在手中,挑开窗帘的一角,发现外头杳无人烟,是个空旷的巷子。
沉淀下心中的猜测,他小心翼翼的走近车门,一手握刀,一手捏住门帘,正要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接近。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靠近,准备在对方掀开帘子的一瞬落刀。
帘子一动,他就听见了熟悉的女声,可动作已经出去,根本收不回来。
幸好对方也是个练家子,往后一躲,顺利避开。“嚯!你这去了一趟天牢警惕性见长啊!”
孟敬亭忙将刀掖在靴子中,看见站在车旁的石勇“你们去哪了?”
姽婳城主笑着跳上车,将热腾腾的包子往他怀里塞“我想着你们快回来了,给你买几个肉包子尝尝!”
“你是又迷路了吧?”孟敬亭无奈的看着怀里奇形怪状的包子,她这个人虽然画图一绝,可其实是个路痴,但凡一个人出门必丢无疑。
再一想石勇说的话更觉得哭笑不得“你找不到路就不能带个人出门吗?”这简直算得上是她这个人的独特之处,自己出门就是走了八百遍都能丢,可是一旦和其他人一起出门,却靠谱得像是另一个人。
“一个人才能逍遥游自在啊,带人就没意思了!”
孟敬亭简直拿她没有办法,从一堆惨不忍睹的包子中挑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塞进嘴里。“好好的跑出来干什么?”
“出大事了!”
外头乱糟糟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他想要看,却被姽婳城主不由分说的拦住。“还不是时候!”
“城主,人都过去了。”
“究竟发生什么了?”孟敬亭收起玩笑的心思,认真的看着她。
“我这几日出门发现那些巷子里总是歪着几个浑身酒气的男子,过路的人却都像看不见一样,这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孟敬亭道“也许只是酒鬼?”
“我觉得不像,每座城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酒鬼,可他们不会这么多,也不会出现得这么频繁,我怀疑他们喝的不是酒。”城主道。
“你觉得是什么?”
“花千醉。这东西与其说是酒花不如说是麻沸散。”姽婳城主正色道“只要一朵就能将满满一坛子酒都变成麻沸散,而且加了花千醉的酒反而不容易醉,可是从来没有喝过的人却会在几个时辰后慢慢的失去意识,再醒来的时间则因为各人的体质而不同。”
“还有,花千醉一旦喝得太多,就会渐渐失去意识,像行尸走肉一样听从外头的动静,跟着酒香移动。”
孟敬亭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照你这么说,花千醉应该是毒?”
姽婳城主沉吟片刻“也许吧。只是毒物谱上根本没有它的名字,许多人都不认识。现在我也没办法判断这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花千醉是哪里产的?”
“崖城。”
“崖城?”
姽婳城主点了点头“我也算游历过天下河山,这种奇诡的东西我只在崖城看见过。”
“你的意思是崖城的人不干净?”孟敬亭陡然变色,如果是真的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可她却迟疑着说“我担心这一切都只是崖城的局,你我不过是提线木偶。”
孟敬亭也陷入沉思,如果真是这样,他是否还应该相信赵璇?他在姽婳城主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犹豫,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和崖城抗争的,即便想要独善其身也未必有办法,更不要说和他们对着干。
他思索良久“我觉得如果真是那样,赵璇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已经是丞相了,你觉得还是无能为力吗?”
“你对崖城,对沈老爷子有多了解?”
她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崖城是个方外之城,那里的人和天下人都不大一样,也有来自这世上任何一个陌生地方的新鲜玩意,它几乎是另一个完全独立的国家,有自己的法度,虽然有城守不过等同于虚设。”
“至于沈老爷子,我见的次数不多。看起来是个和善的老爷子,身量高挑消瘦,须发皆白,可是脚程很快,等闲一般年轻人轻易追不上。楚庭曾经也是崖城的码头,后来被先帝强要了去,迫不得已才新开了如今这个码头。老爷子已经很久没有出面处理事务,不过江湖上还有他过去的故事。他在海上的时候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人,说一不二,从不后悔。如今崖城的身家都是他当年亲自打出来的。”
孟敬亭问“颖妃呢?”她是整个故事中最重要的一环,几乎一切都因她而起,可一个死人又能有多大的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究竟为什么会有人直到现在还要拿她当理由?
姽婳城主忽然笑了“明明你也是江湖人,为什么却仿佛什么秘密都不知道一样,你要是再这样问下去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不是孟敬亭了。”
“论消息还有谁能比姽婳城更准确?”孟敬亭坦然的看着她,完全没有心虚的感觉。
“这倒没错。”她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笑着点头。
“颖妃本名洛溪,是素衣门的少门主,她离开素衣门的时候已经掌握了素衣门大量的秘密,当时老门主病危,她是为了找药才会离开素衣门的。谁知后来竟再也没回去。据我推测,素衣门的人应该一直想要弄清楚洛溪究竟是怎么死的。”毕竟素衣门的人擅长用毒,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中毒身亡。
“先帝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们大概一直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才会不断的挑拨各方势力争斗,借机打探。”姽婳城主道。
“原来如此,可颖妃究竟是带着什么秘密死去的呢?”孟敬亭问。
她奇怪的看着他“你难道就不好奇颖妃是怎么死的吗?”
孟敬亭笑道“人死不能复生,而且我也并不好奇她是怎么死的,我只要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就够了。”
姽婳城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说“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话锋一转,开始说起这段时间的各种变化。姽婳城主抱怨了一通石勇不堪大用,强烈要求他把石勇换掉。
孟敬亭又说起天牢的饭着实不错,就是有点可惜没有自由。
这边他们已经说完,那边赵璇才刚刚开始。
萧奕亭坐在赵璇对面,看她将种类繁多的名册全都摊开在桌面上,一样一样细细道来。
“真的知默是颖妃的心腹,颖妃在弥留之际一定曾经将秘密交代给她,可后来这个假的知默却不知道,所以她不肯离开,要在长宁宫中掘地三尺把东西找出来。”
“可她既然不是颖妃的心腹,又怎么会知道颖妃留下东西了呢?”
赵璇翻着名录道“从这上头的人数来看,素衣门从未放弃过寻找什么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颖妃当年从素衣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以至于直到二十年后他们还不肯放弃。”
萧奕亭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忽然灵光一现“玉玺?”
“不一定是玉玺,不过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至少对他们而言非同小可,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放弃,即便花上二十年也要找到。”赵璇道。
“可长宁宫的东西已经在你的吩咐下翻了个底朝天,就连烧完的灰都用细筛子筛了好几遍,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的东西。”萧奕亭皱眉道,如果已经烧毁岂不是麻烦了?
赵璇道“那个时候知默已经出宫,说不定她已经带走。”
“王府就那么大,已经翻了很多遍,都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知默如果花了二十年才找到,她一定会把这东西藏得严实,否则拿什么保命?”赵璇认真道。可当年究竟藏在哪里?
萧奕亭看着满桌子的名单问“这么多名单你全都看过了?”
“嗯!”赵璇忙着看手里的东西,敷衍道。“陛下也该好好约束下臣,不不然早晚要被他们骑到头上。”
“嗯?”
“陛下是新帝,臣子却是老臣,难免有倚老卖老,言语狂悖之徒。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没有道理。”她抬眼看他,发觉他眼中有些犹疑,仿佛不能决断,觉得这是件极为难的事情。“此举乃新帝培植自己势力的必经之路,没什么不妥。”
他有些惊讶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更有些惭愧,为自己的不能决断,也为自己曾经真的动过剪去她的双翼,就这样锁在宫中做一只笼中鸟的念头。
“当务之急是抢在素衣门之前找到信物,否则一旦失了先机,就只能被动挨打。”赵璇肯定道。
“你有把握吗?”
“我不喜欢输,如果不能赢即便是打成平手也没有意思。”
萧奕亭定定的看着她“就像那你当日屠城一样吗?”
“是,就像我屠城一样。我比你更清楚温澈和他手下的人是什么东西,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会疯狂反扑,不死不休。”她看着沉默的萧奕亭道“我不会将战火带回来。”
“当初阿柔的事情与你有关吗?”
赵璇只觉得可笑,解开攀膊“我这个人一贯看不起用孩子来争斗的人。稚子无辜,何必要因为大人而要了他们的性命?陛下若觉得我这个人铁石心肠,不如想想是不是自己太优柔寡断。”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她抖了抖身上的皱纹,笑道“陛下这话实在有些不通,豪杰和丈夫用在我身上恐怕都不太合适。”
萧奕亭也只是笑了“朝臣更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总要花些时间。”
“我这样一个现成的筏子陛下真的不打算扎一下吗?”赵璇道“明日吏部会送来在朝官员的名单和年考,陛下先看看,若有觉得合适的就换了吧。”
“你就不怕换了反而不好?”
“杀一个新臣可比杀老臣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