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在树林中疾驰,一身素衣的人骑着黑色的坐骑在夜色中奔跑,踩着溪水一路奔驰,马灯摇摇晃晃的看得人眼晕。即便如此,那人还是没有放松,更抽了几鞭,企图更快到达目的地。
城门打开的一瞬间,许多住在城郊的农户挑着新鲜的菜蔬果子进城售卖,熙熙攘攘,看起来格外热闹。
在这些衣着简朴的人中间,混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白衣人,牵着马沉默的跟在人群后面。
与众不同的打扮引起了守卫的注意,将他拦下“通关路引!”
“来做什么的?”
“来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字画。”他笑了一下,将包袱展开给城守看。里头有若干笔墨纸砚。
“伸手。”守卫看了两眼,摆了摆手“行了,赶紧走吧。别忘了去府衙登记。”
通知政事在地方是个不小的官,可在都城却什么也算不上。黄志山闲的没事干,躺在摇椅上半醉半醒的耷拉着眼睛听自家夫人一个劲的说着和各府来往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这都城啊可真是样样都好,样样都精贵!指甲盖那么一点胭脂就要三吊钱!我的乖乖啊,简直要了命了!”
“那你就去买便宜的嘛!”黄志山嘟囔道。
黄夫人捶了他一下“你要死了啊!这是什么地方哦,你叫我用那些便宜货色,还不是丢你的脸哦!”
“抹到脸上去能看出来什么啦!那不都是差不多的嘛!”
“我告诉你,你这种话不要在外面讲的啦,不然人家要笑话的!”黄夫人忙道。
他们刚来才一个月,还什么都不知道,连一点靠谱的门路都没有,要是讲话再不留心,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可能小命都要没有。
“我告诉你哦,你在衙门里面不要跟人家胡说八道的啦,不然到时候一家子跟着遭殃的呀。”黄夫人揪着他的耳朵道。
黄志山不耐烦的把她的手拍掉“我这样的官职人家看都不肯看我一眼的啦,你不要瞎操心啊!”
“你还说呢!大家都以为来这里当官是蛮不错的啊,可谁知道这个地方是这样的啊,什么都要钱不说,还死贵死贵的,一点价不肯还的啦!”黄夫人抱怨道。
“你要晓得哦,这个地方一般人都进不来的,你还挑三拣四的,阿拉给你脸了啊!”黄志山叫道。
“你要怎样!你吃了黄汤就不得了了,还要打我啦!”黄夫人撸起袖子,满地找棍子“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打醒了,我都白嫁给你这么多年!”
“你要怎样!你要怎样!你干脆打死我算了!”黄志山自暴自弃道“来也是你非要来,现在抱怨日子难过也是你,你倒是说说要干甚?”
黄夫人气得想拿大棍打他,可这里已经不是乡下,没有那满地趁手的棍子,只能拿着自己的手用力打他“你自己不上进也不想想小孩子们,在那乡下有什么好的?整天玩泥巴,现在字都不认识,以后难道不叫人笑话?”
“那小孩子才几岁?才刚会走路多久,你就要人家认字,你也太厉害了吧!”黄志山闭眼道。
“你看看人家苏夫人家的孩子,三岁就会念诗,五岁就能自己看书!人家不厉害啊!”
“人家在这里长大,你又不在这里长大,有什么好比的嘛!”
黄夫人断然道“所以我要小孩子们都在这里长大,以后也能讲一门体面的亲事!”
“亲事?你脑子瓦特了?你算什么东西人家看得上你?”
“那还不是你这个当爹的不争气,不然人家还不上赶着来谈亲事,到时候我们也好挑一挑啊!”黄夫人又打了他一下,见他实在没有反应,这才无奈的踹了他一脚转身走了。
天边鱼际泛白,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黄夫人打着哈欠醒来,却发现丈夫还躺在自己身边。“你要死啦!还不去衙门,是怕别人找不到弹劾的借口吗?”
谁知她不过随手一推,黄志山便软塌塌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中猛跳,将人翻了过来。
惊天的尖叫声将白日拉开,又一出大戏拉开了序幕。
朝廷命官在自己家中丧命,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惊天大事。萧奕亭责令刑部严查,务必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可刑部的来来回回的查了好几日,竟一点线索都没有。他们渐渐的将目光放到了黄夫人身上。“你夫君在你身边被杀了,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不知道啊!”
“听说自从来了都城你们就时常争执,有这么回事吗?”
“啊哪家夫妻不吵架的啊,我吵一吵又怎么了啊!”黄夫人道。
“有人听见你叫他去死,是吗?”
黄夫人急道“我说了又怎么样啊!我说了难道就一定要做吗?”
“你如果没有这个念头,为什么要说?”
“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啊!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啊!”黄夫人又急又气,拍着桌子“你们来是应该查清楚家主的死因,缉拿凶手,不是来拿捏我一个刚刚死了夫君的寡妇,你不丧良心啊!”
查了几日也没有结果,最后竟成了无头公案,就这么放进了刑部没有查明的故纸堆中,消失在那些陈年的悬案中间。
黄夫人纵然哭天喊地的闹了几日到底没用,不过发了些体恤银子,叫她自己走了。
因前任死于非命,且大家都知道都城的通知政事就是个好听的闲差,没有实权还要夹在各方中间受气,实在令人望而生畏。
萧奕亭命吏部拟人选,谁知最后递上来的名单中竟赫然有房越修的身影。
接到任命后,房越修也是一愣,很快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兴高采烈的带着自己的行李搬进了官宅。
霍婧婷送了黄夫人回来听说新的通知政事是房越修,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通知政事大小是个中阶官员,这升得也太快了吧?
因是休沐日,司远昭穿了家常衣裳在院子里乘凉,解释道“表面上看起来通知政事是个五品的京官,可在都城这个地方,宰相门前七品官,五品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若在别的城池,通知政事好歹也能掌管城中大小消息,算是个万事通。可都城里哪有他说话的份?”
一想也是,霍婧婷道“黄夫人才来不久,就没了夫君,现在孤儿寡母,手里就这么些银子,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
“这银子也就是在都城看起来不多,到了乡下还是够用的。”司远昭随口道。
霍婧婷推了他一下“你觉得是谁杀了他?”
“谁知道呢,刑部都没有查出来,只能说明凶手有这个本事。”
“他们刚来能得罪谁呢?”
司远昭道“得罪人又不看时间长短,说不定就是一句话的事。”
“房越修是不是还没成亲啊?”
“没听说。”司远昭从扇子底下露出两只眼睛“你想做什么?”
“家里没个管事的,都不好拉关系了。”
“你有这个心思,还不如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给高子玉介绍一个。”司远昭笑道。
他这么一说,霍婧婷忽然想起来这个人。“他也还没有成亲?”
司远昭一骨碌的从躺椅上爬起来“对了,说起这件事,你大哥大嫂怎么样了?”
“还不就是那个样子。”霍婧婷没好气道。大哥整日闷闷的,幸好大嫂是个知书达礼的,不跟他计较,不然只怕房顶都要掀掉。“大哥以前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啊,怎么现在变得这样硬邦邦的?”
“大概是经历过沙场,心境不同了吧?”司远昭随口道。
走马上任的房越修只有一件事情要做,查清飞纸的来龙去脉。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城中百姓们早就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出现的飞纸,对于上头写的各种消息也半信半疑,权作热闹看。
不论是纸张,制版还是散发都做得极其隐蔽,根本无迹可寻。
房越修头疼了好几日也没能找到能够下手的地方,幸而陛下也只是安排他做这件事,并没有限定时间。
自赵赫远赴边境之后,元嘉大长公主便没了和太后争执斗气的力气,将公主府的大门紧锁,闭门谢客。竟渐渐的有种颓丧的感觉。
崖城的渡口开了,各种新巧的东西又再次络绎不绝的涌入都城,各府夫人姑娘的屋子里又增添了许多美丽得让人目眩神迷的东西。
被困在这里的不知道第几天,赵璇要不停的深呼吸才能克制住自己的不满。站在面前的宫人捧着海棠花色的裙子,桌面上摆放的首饰明显也是配套的。
坐在书房中的萧奕亭静静的等待着,可他等来的人却不是盛装的赵璇,取而代之的是盛怒的太后。
“你是不是疯了!为了这么一个人要惦记到什么时候!”竟然让臣妻做未出阁的打扮,还让她穿上在宫中的禁忌,海棠花裙。
可令太后意想不到的是,他望过来的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绝望,嘴角挂着苦笑“原来你也知道。”
太后被这眼神逼得有些站不住。“你在说什么?”
“你们分明知道我在找她!却合起伙来骗我!骗了我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良心不安吗?”萧奕亭失控的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拂落,指着她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喝多了。”太后眼睛微眯,看向散落一地的酒瓶。“白日饮酒,你要做昏君吗!你这样和废物有什么分别!”
“昏君?废物?我被你骗得团团转!我一直顺你的意过日子!你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萧奕亭道。
“你何曾事事顺我的意?你要是早听我的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太后也怒了。
萧奕亭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笑得留了满脸的泪“是不是在你眼里,从来都看不见我因为你放弃了多少!你就不能也承认我的付出吗!”
“你付出了什么?我这一辈子都在努力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你却一直优柔寡断,是非不分,你若早听我的,何至于此!”
“我是个人!我不是你养的狗!我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不需要你来替我选择!”萧奕亭红着眼睛道。
太后气得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呼吸急促。“混账!你简直大逆不道!”
沉默片刻,萧奕亭忽然笑了“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的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明明很近,却仿佛很远。
恼羞成怒的太后不顾众人阻拦,闯进内殿一把揪过赵璇,用尽力气甩了一巴掌。
尾随而来的萧奕亭站在门边“太后想做什么?”
“贱人!人尽可夫!到处勾引人!”
赵璇吐掉嘴里的血丝,扶着床柱爬起来。“我给你个机会,你再说一遍。”
“贱人!不知羞耻!”说着还要上前,却被赵璇按住手往墙边扔。
制止想要靠近的萧奕亭,赵璇的眼神十分阴郁,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心底一寒。见他停住脚步,赵璇冷笑着靠近太后“谁借你的胆子?这样和我说话?”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就令太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手脚软绵绵的,就是在她面前放一块豆腐,现在的她都不一定能够一拳打碎。
“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欺负我吗?”太后气愤难当,胡乱抄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没留意竟然是个杯子。
萧奕亭摸着额头上湿热的液体,哑然失笑,转身就要走。迈出去两步就听见太后惊恐又慌乱的声音“你别过来!别过来!救命啊!”
“别太过分!”
赵璇看着身子僵硬却没有回头的萧奕亭,笑得十分残忍。“放心,我不会要了她这条命的。”
可有句话说得好,有时活着受罪会让人觉得生不如死。
太后哆哆嗦嗦的看着越靠越近的赵璇,慌乱道“我是太后!你放手!”
“你是太后又如何,没听见他说只要别太过分就行吗?”赵璇刻意将语速放慢,如她所料,太后害怕得眼神根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虚无缥缈的荡在半空中,整个人战战兢兢的说不清楚话。
赵璇将她头上的首饰一件一件的拆下来扔到另一边“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的。”见太后紧紧的咬着牙关,她笑道“放心,在这种事情上我还是很有经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