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杂乱,风卷残枝乱。路上的行人们纷纷加快了脚步,赶在黑幕彻底压下来之前回家。
偏偏是这样的日子,霍思渊终于成婚了。
赵璇夫妇没有缺席如此重要的场合,一里一外长袖善舞,在来访的宾客之间穿行,听了许多半真半假的消息。
许久没见,霍婧婷已经瘦了许多,看起来依稀有从前的模样。“阿璇!你可算来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说着话仍是快走两步迎了上去。
屋里众人纷纷行礼,口中呼着殿下,眼睛控制不住的在她身上打转。通身上下全是名贵的稀罕物,可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当初她去和亲多少人都说她不可能回来,谁知她竟这样有福气,不止活着回来,还嫁的好,过得好,让人羡慕得后槽牙都要咬断。
“你来得正好,新妇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她对于这个即将入门的大嫂好奇得不得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打动大哥,让他同意成婚?
“这个李氏究竟是什么来历,你了解吗?”
霍婧婷神神秘秘的把她往后院拉“我听说她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清白得不得了,而且她还是独女,又从小体弱,格外得全家爱重,长到如今从没有离开家里半步,也不知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原来是清流之家,难怪他肯松口。“不过李家既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也肯让她跟着你大哥去边塞吗?”
“你还不知道吧,我大哥大约不去了。陛下让他留在城中主持武举,选拔人才。”
怪不得李家能答应。“原来如此。”
李家小姐在丫鬟的陪伴下乖巧的坐在房中,外头来看热闹的人虽多,却都不敢无礼,只在外间说话打趣。
毫无顾忌的霍婧婷拉着赵璇往里走,门边的丫鬟们也没人拦,外间的人便笑道“三姑娘到底是和玉城殿下交好,这样的场合想也不想的就敢把人拉进去。”
“人各有命,谁又能想到安平伯会突然离城呢,想必三姑娘受了不少苦。”
“谁说不是呢,这逆天改命的事情也就是在都城里,要是换了其他地方还不知会说得如何难听呢。”
声音不大,传到里间已经听不真切,即便如此还是令赵璇微微蹙眉。霍婧婷拉了她一下“她们爱说就让她们说,我才不在乎呢!”
李姑娘生的一张鹅蛋脸,柳眉杏眼别提多好看,身上更有一种纤弱的风流姿态,看得人心中不由生出许多怜惜。
“李姑娘果真貌美,令人见之忘俗。”赵璇命人送上贺礼便退到一边。
霍婧婷笑道“大哥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他们以后一定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这两人说起话来亲热得很,李姑娘一时难以分辩哪一位才是霍思渊的妹妹。幸而今日婆家人身上都要带红,她才认出来这圆脸庞爱说笑的人是霍思渊的妹妹。
这桩婚事本就是陛下赐婚,又是父母千挑万选看中的人,她心里多少抱着些期待,可在看见霍婧婷的长相之后莫名有些失望。
其实她原也想着一个武将大约会生得虎背熊腰十分吓人,却还是在外头传闻的过往中迷失,对他有了太多期望。
“李姑娘不曾见过我,恐怕有些陌生。我是玉城。”
几人本就是初见,只说了几句便告辞出去,谁知时间掐得这样好,竟正巧撞上饮了酒的霍思渊。
院中并无他人,霍思渊的眼神却毫不掩饰的落在赵璇身上,像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你来了。”
霍婧婷刚一张嘴就被大哥瞪了一眼,立即将话咽了回去,走远了两步,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
“李氏是个娇女,生得也好,恭喜。”
他深深的看着身前一步站着的人。“我这辈子只做过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
赵璇没有问,退后一步“你醉了。”
“我在翠云轩给你留了东西。”他的眼神太过复杂,赵璇不忍直视,拉上霍婧婷逃也似的走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霍婧婷实在没有听清,只依稀觉得是个邀约。踌躇许久才道“阿璇,李姑娘......”
“你放心,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赵璇轻轻点头,让她不必担心。
松了一口气的霍婧婷忽然急道“我先前和你说的事情,你不要忘了!”
韩朝一早等在马车上,等赵璇上车后奇怪道“她和你说了什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赵璇疲惫的靠在他肩上“萧以宁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还没有,原先看好了几个,可是他都拒绝了。”说起这件事韩朝也觉得头疼。
赵璇轻轻推开窗户,看着外头的灯火,忽然想起绿萤带回来的消息,祖父希望她能再生一个孩子,以防万一。
“阿婧家里孩子多,看起来总是很热闹。”
“我小的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时常觉得没有意思,总是跑出去找阿昭和阿鸿玩。”回忆起过去,韩朝笑得十分怀念。
“阿婧家的老大明年就可以去学里念书了,后头几个小的一个个去了家里就能安静不少。”她家五个孩子,年岁都差不多,在学中还能相互做伴,到时候弗思也不会孤单。
可韩朝却笑着点她的头“她家老四才刚会走路,想要上学还得好几年呢。”
“老四?老二和老三不念书吗?”赵璇坐直了身子。
“老二和老三又不是她生的,自然不能去官学。”
赵璇这才觉得不对,她家的几个孩子年纪差距也太小了点。之前当是他们夫妻恩爱,现在想来只觉得恶心。“司远昭有几房妾室?”
“成婚的时候就打发了好些,现在只有两房,平时都待在后院,孩子也是一生下来就交给阿婧,和自己生的没有分别。”韩朝被她陡然变色的脸吓了好大一跳。“你怎么了?”
“你觉得......”她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的表情,明白这又是自己和他们的不同。
他和司远昭,乃至于霍婧婷自己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不过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片段。
没有人觉得男人不能有妾室,也没有人觉得妾室生下来的孩子不应该交给主母,所有人都同心同德,而这些都是赵璇接受不了的。
临下马车前,赵璇看着向自己伸出手的人,忽然有点恍惚,他这么理直气壮,难道他也有其他的妾室?
韩朝不明所以的拉着她回了主屋,陪着韩弗思玩了一会儿,发觉赵璇一直在发呆,手里的账本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你到底怎么了?”从霍家出来脸色就不对劲。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
“你问。”
“司远昭的妾室要给他生孩子的消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赵璇忍住心中酸涩,问。
“我一开始就知道,那时候他们手里还不宽裕,都是拿我的名字典的银子和东西。”韩朝小心道。“你不高兴吗?”
赵璇认真的看着他的双眼,发觉他的眼里全是不解。“在崖城只有最不规矩的人家才会妻妾并举,沈家,赵家都没有妾室,更遑论让妻子照顾妾室的孩子。”
“这样岂非膝下单薄?”韩朝微微皱眉。
“我想静一静,今晚我去弗思那里睡。”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行!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对庶出的孩子这么不满?他们不能继承家业,婚嫁上和嫡出的也不一样,你到底哪里高兴?”说着说着更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变大。“当今世上,便不是钟鸣鼎食勋贵之家,略有些富余的人家大多有两房妾室,阿昭已经做得很好,阿婧也没有说什么,你怎么就这样不乐意?”
赵璇道“你这样急着替他辩白,难道你和他一样?”
她失望的模样让韩朝心里一紧,气势都少了几分。“这怎么一样,你不要血口喷人!”
“还是说你也有这个打算,想要借机敲打我,让我也做一个贤良的妻子?”赵璇嘲讽道。
情况显然有些不对劲,韩朝这些年顺从惯了,头虽然抬得很高,声音也生硬,可心里的底气却越来越少。“这是你自己猜的,我可没这么说!”说完小声抱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也至于这样小题大做吗?”
“在你看来这不过是小事,在我看来......”赵璇声音有些哽咽,推开韩朝跑了。
留在原地的韩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绿萤实在太称职,他根本进不去,只能气冲冲的把司远昭叫出来喝酒。“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冲我发什么脾气!”
“没想到你们难得吵架,竟然还和我们有关系。”司远昭倒抽了一口气,啧啧称奇。“这可真是新鲜事,从来也没听说过这有什么不对的啊?崖城的人果真与众不同。”
“我就是这样说的,哪有正经人家会不管庶出子女的!”韩朝叫道。
司远昭点头附和“唯有那善妒的妇人才不肯教养庶出的子女,这可是要为世人所诟病的!”
抬腿踢了他一脚,韩朝骂道“你说什么呢!阿璇才不是什么妒妇!”
“嘿!刚才可是你口口声声说她行事古怪不同于常人的!这会儿怎么又变卦了!”司远昭笑骂。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她说的也在理。”韩朝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找好了台阶“要是易地而处我也接受不了。”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司远昭拍着桌子道“那叫不守妇道!你想什么呢!”
韩朝忙瞪他“你胡说什么呢!别嚷嚷!”
“不管是纳妾还是嫡母教养子女都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在这里少胡说八道了!”司远昭白了他一眼,为两人满上酒杯。
菜吃得七七八八,时辰不早,韩朝趴在酒桌上嘟囔道“避暑你去不去啊?”
“我现在就一个小小的职官,避暑哪有我什么事啊!”司远昭挑挑拣拣的吃了口菜“我可听说了啊霍思渊这次也要去到时候你可别在行宫和她吵起来,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他都成亲了就该安守本分,要是敢招惹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韩朝拍着桌子道。
司远昭撑着手斜了他一眼,霍思渊这么多年不成婚究竟是怎么回事别人不知道,他们心里一清二楚,不就是惦记着把韩朝拉下来吗。“我可跟你说,在家吵吵得了,出了门还是要一条心,不然只会让旁人找到机会趁虚而入。”
“阿婧知道吗?”
“不知道。”司远昭拉着韩朝起身“行了,我送你回去吧,别在这里过夜,到时候传出去不知该多难听。”
韩朝便没有挣扎,乖乖的让他送回公主府。
数日后开拔行宫,萧奕亭却得知了一个有趣的消息,特意叫来霍思渊嘱咐“既然已经成婚了就该有些定力,不然只怕对不起李家。”
霍思渊听得云里雾里,虽然应了却并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幸而有贺内监为他解惑。“说来也巧,城中近来有些风言风语,说是玉城殿下在将军成婚当晚与驸马爷发生争执,隐隐约约和将军有些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要说一点都不心动肯定是假的,霍思渊道“都是捕风捉影的闲话,当不得真。”
贺内监闻言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下臣相信将军和殿下都是自爱之人,不会做出越矩的事情,只是外头实在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人说多年前曾看见将军接了殿下的香包定情,您说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香包,霍思渊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多年前河边的那一刻,他忽然笑了“这些话无凭无据,不足为信。”
“是啊!”贺内监看着他的脸色,忽然笑道“说来也是有趣,当年先帝还曾经想过要给两位赐婚,如今看来幸好不成,不然岂不是乱点鸳鸯谱了?”
霍思渊眼神一凝,先帝曾经想要给他们赐婚?“哦?还有这等轶闻?我可真是没想到。”
“其实当时先帝也很犹豫究竟该为玉城殿下指一门什么样的婚事,有名有姓的青年才俊都曾经考虑过,只是不知最后为何会指了秦安公。”
宫里的内监却恰恰在这个时候赶来,急得脸色发白,凑在贺内监耳边说了几句,脸色十分难看。
贺内监赶忙一拱手“将军莫怪,下臣有要事要向陛下禀告。”
“自然,内监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