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像赵璇这样敢以独木入药的人,普天之下恐怕也没有几个。
被药水泡了好几天的韩朝看起来虚弱异常,和平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相差甚远。
赵璇将用独木做引熬好的汤药灌入韩朝嘴中,可他却牙关紧咬,无法吞咽。
“去准备孤星枕。”
绿萤不赞同她以身试险。“独木药性猛烈,即便用孤星枕也会伤身。”
“我心里有数。”
如果说独木腥臭无比,孤星枕便散发着一股沁人幽香。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放在一起的东西。
赵璇将药含在嘴里,撬开韩朝的舌关喂了几次,才勉强喂完。然而独木的药性却在此时发作。
脸色青黑的赵璇将孤星枕一把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带着一股清凉的香甜吞入腹中。
足过了一刻钟脸色才慢慢好转。“加强府中的防备,所有的屋子都要细细彻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人。”
韩朝渐渐苏醒,手脚发软,浑身没有力气,就连喉咙都发疼。
赵璇被他嘶哑的干咳声吵醒。“要不要喝水?”
润过喉咙,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有些难受,总算不是哑巴。“你看起来有些憔悴。”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韩朝动了动四肢。“没有,可身上没力气。”
“你躺了几天,自然手脚发软。”赵璇将他扶起来,多喝了半盏水,命人将提前准备好的清粥端来。“你刚醒,先吃两口垫一垫。等胃口缓过来再吃别的。”
“我又拖累你了。”韩朝闷闷的吃了一口粥,很懊恼自己到现在还是什么都帮不上忙。
“你昏迷了几日,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赵璇便将陛下病重,皇后和太子复位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太子好不容易才复位,未必不会秋后算账。你身边不要离人,让夏统多留心。”
韩朝道“那你呢?还是让夏统跟着你吧!大不了我就不出去了!”
“说什么胡话!你是官身,怎么能不出门?”赵璇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我身边也有人保护,你不必担心。”
“反正我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就是真的不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韩朝明摆着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赵璇却道“你不止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
韩朝不解,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人,能有什么用?“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啊。”
“韩家在军中多少有些声望,你是硕果仅存的韩家独苗,便是把你供起来也不奇怪。”赵璇伸手掖了一下被角。
“可我什么都不会。”
“不必你会。”赵璇如有所思的看着他“你什么都不会他们反而比较放心。”
韩朝将赵璇拖到床上。“你眼下有乌青,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他心中愧疚难当,总觉得自己没用。
可赵璇却并不这样看,她乖顺的躺在韩朝身边,将他的手牢牢握住。“不必自责。”连日来的疲惫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她直到此刻才终于放下几分戒备,安心睡着。
若换了别人,断不会让她面临这样的境地。韩朝这样想着,心里的愧疚重得无法忽视。他单手抚上赵璇明显消瘦的脸。“如果我和他们一样,你会生气吗?”
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坚定的神色,不肯再让她一个人面对风雨。
面如蜡色的赵晗手脚发凉的坐在椅子上,连绿杨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察觉。
赵璇的眼神那么冰冷,她根本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心口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只要一想到孟敬亭也许再也不会来,就觉得十分慌张。
心口跳得厉害,眉心微蹙,有些喘不上气。
绿杨轻拍背心。“姑娘别急。”
“姐姐怎么会这个时候就回来了?”她紧紧的抓住绿杨端茶杯的手,急切道。
“姑娘不希望殿下回来吗?”
“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要多一些和他相处的机会。
绿杨环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能得这两日已是不易,姑娘又何必执着呢?”
并非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劝自己,可赵晗却不甘心。“为什么姐姐就是不喜欢他呢?”
“殿下行事自有她的打算。”
“什么打算?难道我就不能随自己的心意吗?”赵晗红了眼睛,委屈道。
“我也不知道殿下的打算是什么,可她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反驳。”绿杨轻叹道。
赵晗抽噎道“可是我想见他。”
“好好留着他送的礼物,多少是个念想。”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赵晗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绿杨认真的想了想。“他有些憨直,却心很细,很会照顾人。”
“姐姐知道吗?”
“知道。”
赵晗问“姐姐就没有觉得你们不合适,要为你换一个人吗?”
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绿杨道“我和姑娘不一样。或许会有人千方百计的接近姑娘,以此要挟殿下。但他们不会在我身上花这样的心思。”而且即便真有那天,她也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殿下的软肋。
赵晗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心里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她是姐姐的家奴,所以才会对她惟命是从。“姐姐真的对你好吗?”
绿杨带她在桌边坐下,盛了半碗汤放在她面前。“殿下待人宽厚,从不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比起其他人,我已经算是命好的。”
赵晗端起碗,却根本没有胃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喝汤。“我在宫里当差的日子其实不到一年,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齐国宫廷的样子她已经记不清,连带着那里的人也没能在她的记忆中占据太多地位。
“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也很正常。”
“我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即使当着我的面都客客气气的,可背地里难听的话谁也没少说。她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我不和她们比。可孟敬亭是江湖人,不是都说江湖人不在意出身吗?也许他不会像其他人那么介意。”
绿杨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发脾气。”
顺从的吃了一口之后,赵晗问“你觉得他会在意吗?”没有等绿杨回答,她就自顾自的问“姐姐的大局究竟是什么?”
赵璇的大局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不论这里头牵涉了多少人,都只有她最重要。
作为布局的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局里的人能够按照她所希望的那样做出决定。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要能一直在殿下身边就好。”绿杨道。
窗外的竹圈风铃被吹动,银叶子和玉石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一夜无梦的赵璇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睡得香甜的韩朝。
她抚摸着近在咫尺的脸,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幸好她回来的还不晚。
那些算计过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清晨的微风带着露水的潮湿,羞答答的敲开门。
韩朝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还是被赵璇从床上挖起来。“我不想去!”
“不行!”赵旭正在给他系腰带,手上用力,紧得韩朝直抽气。
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赵璇的韩朝怎么肯轻易离开,即便只是眼睛一闭一睁,可他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万年,恨不得把眼睛时时刻刻粘在赵璇身上,更不要说去上朝当差。
“再请一天假吧!我觉得我还没好!”
赵璇一眼识破他的意图“你有你的差事要办,不能耍赖!”
“那我去看看弗思!”转身欲走的人被赵璇揪着衣领转了个圈,夏统早就已经等在门边,时刻准备着出发。
韩朝依依不舍的扒着门边“那我能不能早点回来?”
“许你......早一刻钟。”赵璇伸出一根手指头。
工部的萧条远远超出韩朝的预料,一问才知,太子在今日早朝时宣布陛下病危,由他监国。工部这边也把修建皇陵的事情提上日程。
“皇陵已经修了这么久,应该也不差什么了吧?”韩朝嘀咕道。
其实不然,大家都觉得陛下正值壮年,怎么说还有十来年,许多工程的进度都还不够,要是这时候出了大事,只有一个离完工还有好多年的陵墓,怎么能称作皇陵?
“你来的正好,赶紧来帮忙,我忙得都快没命了!”执事一眼看见韩朝,忙招手叫他。
韩朝接过图纸一看。“这上头已经做得周全,我没什么能改动的。而且我这个职分,也不够格啊!”
“不是让你改,是让你监工!”
“监工?这一贯都是工部选一个,礼部选一个,再加上宗府的人一起监工。我也能去吗?”
执事也很无奈,四下看看低声道“这不是催的急嘛!”背着众人手冲上方指了几下。“工期紧,昼夜不停的赶工,大家轮班,都快累瘫了!”
韩朝闻言道“难道外头的传言竟是真的?”
“谁知道呢,反正让我们修,我们就得修。”执事翻着手里排班的本子。“你就排双日早晨的班吧。”
“我得先回家问问。”
执事诧异道“这种小事还要问?”难道玉城殿下是个母老虎?
韩朝认真的点了点头“是啊,不然她要不高兴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真真假假的感叹了一句,执事正要和韩朝商量监工的事宜,谁知韩朝却突然被人叫走。
再一次以皇后的身份坐在宝座上的人低头端详着不久之前才重新开始蓄的指甲。“秦安公身子刚好,怎么就急着回来当差呢?”
“臣惶恐,不过小病却告了好几日假,心中实在不安。”韩朝恭敬道。
皇后命人赏赐了许多珍贵的补品,看得韩朝心惊胆战。“玉城心思重,凡事都不愿意与外人道,你要多担待。”
韩朝再次拱手“臣遵旨!”
“皇陵正在加紧修建,他们报上来的陪陵中有老臣的位置,想问一问你的意思,愿不愿意将镇南王请入陪陵?”
帝王陵寝的边上大多是妃陵,这突然有老臣的位置,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若祖父泉下有知能够葬入陪陵一定也会很高兴。”老爷子戎马一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社稷安定,要是能够长眠君侧,大概也能够瞑目了。
“听说工部正在调派人选到皇陵去监工,你知道这件事吗?”
韩朝颔首“方才执事正在与臣商议如何排班。”
皇后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一介后宫妇人也说不上话,太子肩担重任未免疲累,你若得空便去看看他,都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怎么越来越生分了呢?”
“臣遵旨!”韩朝面不改色道。
“玉城近来可好?许久不见她进宫了。”
“殿下一切安好,只是家里孩子离不开大人,所以不得空。”
“既如此,寻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把孩子也带进宫看看。说来太子他们这一辈竟只有玉城生了孩子。”皇后笑道。
韩朝虽然颔首却并未答应。“臣回府后会将皇后的意思转告殿下。”
皇后斜了他一眼。“虽说我是玉城的娘家人,不过你这样惧内,只怕有损韩家的门风。”
“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别人若要多嘴便让他们说去。”韩朝傻笑道。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皇后也觉得腻味,按着额头摆摆手让他出去。
枯坐原地许久,皇后才命人去请太子。
太子刚刚下朝,衣冠整齐,看起来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和从前那个谦谦君子判若两人。
“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连忙让人扶他起来,又赐了座。心疼的看着他身上厚重的衣服。“今日忙不忙?”
“尚可。”自从复位,太子的话愈发的少了,总是微微垂眼,叫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即便政务繁忙也要休息好,可别累垮了。”
太子微笑着应了。“别宫传来消息,柔妃和四殿下请旨回宫侍疾。”
眼神微微一动,皇后道“四殿下还只是个孩子,贸然回来恐怕过了病气,容后再议。”
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太子心中一清二楚,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明着表现出自己的义愤填膺。他在圈禁中学会了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隐忍。
“听说齐国又送了国书来?”
太子点头“他们想要继续和宝华的婚事。”
皇后顿时变了颜色,握着扶手微微用力。
“皇后娘娘放心,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宝华远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