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的赵璇醒得很早,梳洗过后,和过去的无数个早晨一样去拜见祖父。
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见到祖父。
大姨母看起来看起来有些郁闷,还有些不满,带着清晨的露水,极不耐烦的在门前踱步。
赵璇心知无法避开她,坦然上前。“大姨母。”
“阿璇啊,你怎么突然一个人回来了,那秦安公为了什么人欺负你?还要把你赶回来!”大姨母道。
“他没有赶我,是我听说码头关了,又没有家里的消息,实在担心,所以回来看看。”赵璇几次试图进门,都被大姨母拦住。
她身材壮硕,一个人就能挡住半扇门。赵璇没有用力冲撞,脸色平静的看着她。“大姨母要和我一起进去给祖父请安吗?”
“祖父精神不济,不要打扰他,我们外头吃早饭吧?”
赵璇逮住机会绕过她,直直的往里头走,谁知躲过了这一个,里头还有别人等着。
大姨父伸了个懒腰。“走吧,外头的饭都已经准备好了。”
“两位不进去给祖父请安吗?”赵璇问。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必了,大清早的就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了。”
“若不是来给祖父请安,两位怎么来得这么早?”赵璇明知故问,“难不成是专门来堵我的?”
“哪有!我们是路过!特意来叫你去吃早饭的!”大姨母笑道。
大姨父没吱声,翻着白眼抱胸站在边上,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
赵璇道“绿萤,拦住他们!”
绿萤拔刀挡在两人前头,硬是把人逼出院子。
大姨父啐了一声,抱怨道“都跟你说了别招惹她,她是那种好说话的人吗!”
“现在来马后炮,早干什么去了!我不也是为了儿子吗!”
两个人眼见着没办法再进去,互相埋怨着堵在门前,呼喊着叫人。
赵璇推开门走进屋内,只见沈老爷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看起来并没有受到苛待。
随后赶来的子敬子平守住门口,绿萤便收刀进屋,守在赵璇身边。
“大姨奶奶在外头叫嚷开了,看架势是要把几位姨奶奶全叫过来。”
“由她去叫,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赵璇道。
正在这时,壁橱里忽然传出几声闷叫,绿萤将赵璇护在身后,用刀刃拨开柜门。
里面的人立刻滚了出来,手脚都被绑住,嘴也被塞上,正是小姨母。
绿萤解开绳索之后,小姨母猛的扑向赵璇,急切道“他们都疯了,你快走!”
赵璇拉住她“到底怎么回事?”
“来不及解释了,你快走!”小姨母并不回答赵璇的疑问,反而一个劲的催促赵璇离开。
“小姨母,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她实在太镇静,以至于小姨母都被她的话说得停住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她们都疯了!”
赵璇拉着她坐在一边,对于院子里的叫嚷声充耳不闻。“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把渡口关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就关了,我也是听外头回来的人说才知道的。”小姨母神色慌张,左顾右盼。
“是谁拿了令牌去关的?”
“我不知道。”
外头叫嚷得厉害,赵璇听得头疼,向绿萤道“你去外头看看,让他们安静点。”转头问“祖父有没有醒过?”
“时好时不好,大夫来看过几次都不见好转,如今竟是睡得时间比醒的时间多。”说着也很是感叹。
“对了,有你母亲的消息了吗?”
赵璇摇头“没有,音信全无,实在是让人担忧。”
“现在城中这么乱,祖父身子又不好,要是你娘在就好了,她一向最拿手这些事情。”小姨母叹息道。
“母亲虽不在,我也可以替母亲暂管。”赵璇道。
小姨母抬眼看她,半晌自顾自的摇头。“你虽有这个心,却没有簪子,大家都不服。”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赵璇道。
“可城中一贯都是要听号令的,你既没有令牌又没有簪子,怎么让人信服?”小姨母满脸疑惑的看着赵璇。
赵璇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难不成你有簪子?”小姨母惊叹道。
“还请小姨母告诉我如今城中究竟为何如此混乱?我昨夜一路行来,只觉得四处荒凉,怎么都没有人摆夜市了?”赵璇问。
“还能因为什么,就是因为关了渡口,这里只进不出,自然没有夜市。”小姨母理所当然道。
赵璇喃喃自语“只进不出?”
“不说了,不说了。还是快出去料理了院中的情形,别让他们打扰祖父休息。”小姨母道。
赵璇便随着她出来。院中的人看见他们走出来骂骂咧咧的嘴便像被按住了一样,没再张嘴。
半晌大姨母迟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难不成我还会害你吗?你趁早放弃这份产业,将来沈家也不会亏待你的。”
“你都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还来掺和娘家的事情做什么?何况这也不是你的娘家。都是外祖家里的事情,你一个外人何必插手?”大姨父道。
赵璇站在台阶上抖了抖裙子,笑道“大姨父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大姨母嫁到木家十余年,如今不也回来要争沈家的家业吗?我才嫁出去几年,如何要不得?”
“你简直胡言乱语!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我看你这几年出去之后翅膀就硬了,和长辈说话的规矩都忘了!”大姨父叫道。
“我的规矩是母亲教的,是祖父约束的。大姨父要是觉得不妥,不如自己找他们说理去。”赵璇冷笑道“对了,你们不都说母亲没了吗,不如我送你去见一见母亲,也好让她看看她的姊妹们都是怎样对她女儿的!”
“你简直目无尊长!”大姨母怒道。
赵璇道“没有德行的人不配称为尊长!若有一日母亲知道她不在的时候你们的所作所为只怕都会寒心!”
“既然如此,她就不必知道了。”突然架在脖子上的簪子尾端被提前打磨锋利,只是呼吸就蹭破了一块皮。
赵璇定住身子,看着院中神色自若的大姨母和大姨父,难掩失望。“我以为在这个家里至少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你如果这样想,只能说明你这些年都没有长进。”小姨母笑道。
被关进卧房的赵璇看着躺在床上的祖父不禁悲从中来,一份家业,竟值得亲人之间反目成仇,何其可笑!
“祖父,你是知道有今天所以才要对我那么严厉吗?”赵璇呓语道。
这里门窗都被钉死,只有屋顶上留着透风的口子,即便纤瘦如赵璇也没有办法钻出去。
赵璇静下心来为祖父擦拭手脚,忽然发现祖父的脚底沾了灰尘,手上左手的食指也有出血的痕迹。她心头一凛,开始在屋里寻找蛛丝马迹。
右侧窗台下的花瓶被人挪动过。顺着花瓶偏移的方向,赵璇来到了书架前,上面摆满了祖父行走各地搜集来的孤本。这里的每一本赵璇都烂熟于心,很快就找到了和记忆中不同的那一本。信手翻开,里头有一页被折起,用血点了几个字。“玉、瓯”。赵璇合上书,透过书架的缝隙恰好能够看见被挪动过的花瓶。
祖父屋里有一只美人瓠,赵璇小时候常来玩,有一日学了一句诗“金鼎小煎云漾粉,玉瓯寒贮露含津。”指着美人瓠就喊玉瓯,这便成了祖孙两人的小秘密。
赵璇将美人瓠倒置,从里头滚出来一个蜡丸。
掰开一闻,却是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混杂着些许苦涩。质地坚硬,似乎不太容易吞咽。赵璇将药丸放在茶杯中用水化开,喂沈老爷子吃下之后才稍微安心。
支着脑袋打盹的赵璇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自己的脑袋,睁眼才发现是苏醒过来的沈老爷子,当即激动得不能自已。“祖父,您醒了!”
沈老爷子勉力一笑“回来了就好。”
将老爷子扶起来,赵璇才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渡口会关了?”
“家里出了内贼,串通宫中的人要害你性命。”沈老爷子沉吟片刻道“我发觉这件事之后就一直暗中查探,可对方实在太过狡猾,几次断了线索。”
“祖父知道母亲的消息吗?”
沈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不必担忧,是我让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她在外头更安全。”
“还有别的地方能比这里更安全吗?”赵璇道。
“你母亲一辈子要强,要是让她直面血亲反目,她恐怕受不了。”
赵璇闻言不再说什么,母亲一向对这些姨母舅舅都很好,也一直教导她要关爱照顾兄弟姊妹们,要是让她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她不知该多么失望。
“那幕后之人有些什么线索?”
沈老爷子倚靠在堆起来的枕头上想了想道“消息都是从都城出来的,我怀疑是和你一起在都城的人。”
“我身边都是沈家的人。”赵璇喃喃道。
“昌旭是个好孩子,可惜为情所困。”老爷子叹了一声“若没有出那档子事,他或许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起来赵璇至今也没有弄清楚沈昌旭究竟是为什么被逐出家门。“即便哥哥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也不至于就这样逐出家门吧?二哥根本不是经商的料子,大姨母家的老三更是个混子哪里能担得起这份担子?”
“若只是个寻常女子,便是出身差些,只要人好我们沈家也不是接受不了,只是......”老人家看了一眼赵璇,长叹一声,竟没有说下去。
究竟是什么难言之事,竟连老爷子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说不下去?
只是即便赵璇几次追问,老爷子都三缄其口不再回答。
见状,赵璇便问“封渡口的命令是祖父下的吗?”
沈老爷子点点头“是我让老四发的命。”
“陛下一直让人紧盯着你的行踪,楚庭那边也已经和我们离心,投靠了贵人。”沈老爷子道。
“是白城守作怪?”
“一个姓白的搅不起这样的乱子,你在都城碍了别人的眼,人家要拿你泄愤。”沈老爷子道。
赵璇道“我自认谨慎,能避则避,能忍则忍,怎么到如今还是这样?”
“你的性子一贯是不肯吃亏的,纵然退让也很有限。”对于这个一贯长在身边的孙女,老爷子再了解不过,轻叹一声。“有人想要将楚庭和崖城分开,让崖城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好为将来做准备。”
“楚庭当年是自行依附朝中,若不然,今日与崖城里应外合,如何会有这样的困局!”赵璇道。
“你总是这样,得理不饶人。楚庭一事过去十余年,人心早就涣散,要不是白城守还念着几分过去的交情,单凭你敢让他女儿嫁不出去,他就敢弄死你。”
赵璇不服气的模样看在老爷子眼里,他也很无奈。“这次的事情虽不是因你而起,却也和你脱不开关系。你去都城之前,你母亲应该就交代过你,万事小心,不要张扬。”
“我本就是这样做的。”赵璇嘟囔道。
“你小心会嫁到齐国,嫁给韩朝,会给他生孩子?”老爷子明摆着不信。
“这都是意外!”
“意外?你白长了这么聪明的脑子,竟连这些都想不明白?”他反问道,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那我可真是白教你了!”
“你就该和昌旭成亲,要是这样,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恨铁不成钢的老人头一次觉得把孩子养得太聪明,太有主意也是一件坏事。
赵璇乖乖的低着头任由祖父数落,心里也是一惊,难道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把韩朝看进眼里了吗?
念叨了半天,沈老爷子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听进去。“你总是这个样子,认错认得比谁都快,却从来不改!”
“那我不是都虚心接受了嘛!”
“可你坚决不改啊!”
祖孙两个说了一会儿前因后果,赵璇才说起正事。“韩朝中了寻画。”
老爷子脸色大变,寻画是沈家秘藏的毒,从不轻易示人。能够知道并且拿到手的人只有掌家人。
“你急着赶回来是担心我被人暗害了,还是担心我要害你夫君?”
赵璇低声道“若是祖父被人害了我便替祖父报仇,若是韩朝得罪了祖父,就请祖父放他一马,不要让孙女做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