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驻扎在两国交界的黑水城,这里终年苦寒,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沉浸在黑夜中,三不五时的就下雪。
本地并没有居民,多是驻军和家属。
民风剽悍,一言不合就会动手。
这个地方虽然被称作城,其实是个法外之地。
没有城守,没有参军,谁在这里驻扎,就听谁的。
常年累月下来,养出了一批兵油子。
上阵杀敌厉不厉害不知道,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尤其是那见风使舵的本事可是一个赛一个的高。
进城时赵璇惯例骑在马上,发现路两边围着的人神色古怪,看起来让人浑身不舒服。
绿杨打马靠近,低声道“他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赵璇微微点头。“小心行事。”
副将叫做齐威,负责照顾赵璇的衣食起居。
齐威勒着缰绳过来,挡住路人窥探的视线。“殿下莫怪,都是粗人,没见过都城的女子。”
幸而将军府占地广,虽没什么湖景花草可看,胜在宽敞。
赵璇身份特殊,不便暴露身份,便从军妓中选了两个样貌手脚都干净的派过来伺候赵璇。
到了这里,赵璇终于能够换上轻便的女装。
“幸亏殿下思虑周全,不然要是真的穿我们带来的衣服,恐怕就真的太张扬了。”
此地民俗风情,穿着打扮都和都城不同。倒是和翼族很像,衣裳宽敞厚重,喜用皮毛。
身上的衣服暖和,赵璇一张莹润的脸都埋在雪白的毛里,相映成趣。
“殿下,将军有请。”齐威叩了两声门。
“知道了,即刻就去。”
大厅里没有字画盆景,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桌子和毛毯。
霍思渊还是一身世家公子的模样,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后,要不是赵璇见过他穿战甲的模样,恐怕也要以为他真的是个翩翩君子。
“将军找我有事?”
霍思渊快速的打量了她几眼,干咳一声。“你身边需要一些做杂事的侍女,我让人从营中给你拨了两个。事急从权,暂且用着吧。”
说完,又欲盖弥彰的解释了一句“她们都是新入营的。”
走进来的这两个女子模样乖巧,看起来不是会惹事的那种人。
高且瘦的那个叫慧琴,眉眼圆润的那个叫做文洁。
两人行过礼,安安分分的站在一边,只低着头看地上的地毯。
“你叫我来,只是为了给我送侍女?”
霍思渊命众人退下,正色道“上一次战事失利固然有措手不及的原因,不过也有人怀疑黑水城中有翼族的探子,提前走漏了风声。”
“即使有探子,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赵璇反问。
他迟疑道“我希望你能把这个人找出来。”
赵璇听得笑出来“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是要送我去死吗?”
一连三个问句把霍思渊问得哑口无言。
“这就是你和陛下商议出来的结果,拿我当诱饵?”赵璇盯着他问。“我何德何能得如此青睐?”
“陛下怀疑朝中有人暗地里和翼族来往,若不除此人,后患无穷。”
赵璇道“那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个明白鬼,黄泉路上不要回头?”
霍思渊被她问得噎住。“我希望你能自保,不要把命搭进去!”
“如果你真的不想我送死,就不会带我来!”赵璇拍案而起,怒视着眼前的人。
“我当然不想你死!”他吼了一句,拽着她的手拉近自己,神情复杂。“君命难违,我没有办法......”接下来的话在她冰冷的眼神中被他吞进了肚子。
“放手!”赵璇道“霍思渊,你真让我恶心!”
他震惊得真的让她挣脱,愣在原地。
赵璇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你这个人言行不一,敢做却不敢认。口口声声说心悦我,可是每一次将我送走,令我陷入险境的人都是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他怔怔的看着她,无力辩驳。
“是!你从来没有想过害我,可你明明知道别人要害我也从来没有阻止过!”赵璇嘲讽道。“霍公子这样的爱慕,我要不起!”
他陡然沉下脸。“那韩朝呢?他难道就能救你吗!”
“他是没有你出色,可那又如何?至少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赵璇冷声道,不欲再和他纠缠。
“赵璇,你不要太过分!”
“这世道可真是奇怪,我不想死,难道是我的错吗?”
霍思渊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封用油纸封好的密信,递给赵璇。
信中皇帝恩威并施的让赵璇听从霍思渊的安排,全力配合。
又提及赵璇杳无音信很长时间的母亲,话里话外的透露着让人不能不忌惮的意思。
赵璇冷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明白?”
他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可你别忘了,韩朝的性命还握在你手里。”
“你威胁我?”
“是让你好好想清楚。依你所言,他应该很愿意为你去死!”他声音残酷,全然不将她的愤怒放在心上。
“现如今杀一个有爵位的人都这么简单了吗?”
“爵位可以削,何况这爵位如今也没有落在他身上,你说呢?”他勾起嘴角。“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赵璇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深入黑水城,找出内奸。”
短短几个字,就让赵璇必须压上性命,却不知这一场仗最后会用谁的鲜血做开端?
赵璇咬牙切齿道“很好,你总算不装了。”
“赵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厌恶我?宁可和韩朝那样的人在一起,也不肯接受我。”
赵璇背对着他,深呼吸。“从我和韩朝成亲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从来都没有变。”
“你会拿我的性命去冒险,去换你想要的东西,韩朝不会。”
霍思渊踉跄两步,心有不甘。“我能给你的比他多得多!”
“可你不会问,我想不想要。”
说完这句,赵璇扬长而去。
只留下霍思渊一个人面对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密信和不停的从帘角钻进来的雪花。
即使铺了毯子,烧了地龙,他也还是觉得寒气逼人。
这个地方太冷了。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将赵璇的头发都染白。
她在石桥上站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绿杨,你说都城里现在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