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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光明见这几个村民已然是惊弓之鸟,虽然好言抚慰,杜里长却只是唉声叹气,不住摇头,苦劝孙光明和厉秋风尽快离开谷口村。

孙光明没有法子,只得转头望向厉秋风。却见厉秋风站在当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孙光明心想若是要在谷口村办事,须得瞒过这些村民。否则他们起疑,偷偷报到衙门,虽然捕快差役尽是些酒囊饭袋之辈,孙光明向来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但是官府若是插手,总是有些麻烦。这些年他和苏岩数次到谷口村,每次都会给杜里长送上银钱打点,是以杜里长看到孙光明,一向是极为亲热,住宿食物,一向安排得甚是妥当,只怕见了亲爹也没有这般亲切。只不过这次他却一反常态,一味劝说孙光明尽早离开。

孙光明怀中揣了十两银子,原本就是打算送给杜里长的,只不过杜里长身后还跟着几名村民,倒也不好公然将银子递过去。此时见杜里长大摇其头,孙光明心下焦躁,却也不能公然翻脸,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这时倒装出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想来是银子没有到手,故意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说三道四。不如我先行离开,待这些村民散了之后,再偷偷返回村子,趁着无人之时再将银子送给他,这个老家伙自然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来阻挠我办事。”

孙光明打定了主意,正想说话之时,忽听厉秋风道:“今日一早死的那人,又是什么模样?”

孙光明心下一怔,心想厉秋风这话问得可突兀了。杜里长说死人之事发生在四天之前,三天之前死了第二人。当天晚上有两名捕快留在村中,谷口村便再也没有死人。以时间而论,死人应该是前几天的事情,可是厉秋风却突然询问今早死人的情形,难道他记错了日子不成?

孙光明心下犹豫,只是杜里长等人却是神色大变,一个个看着厉秋风,简直像看到鬼一样。杜里长脸色惨白,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他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却是一脸惊恐,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今早又……”

他尚未说完,旁边一个村民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人立时知道自己失言,急忙住口不说。

孙光明一见众人的模样,心下一凛,立时知道厉秋风并非是记错了日子,而是这些村民有意隐瞒。他盯着杜里长,道:“杜里长,难道今天早上村里又死人了不成?”

杜里长见瞒不过去了,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今日一大早,村东头那棵大树上又吊死了一个人。方才这位大爷问死的那人是什么模样,我只能说和前两天差不多,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直挺挺地吊在树上,七窍流血……”

孙光明一惊,道:“杜里长方才怎么不和我说?”

杜里长神情尴尬,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孙大爷不是外人,我也不必瞒你。前几日连出了两条人命之后,虽与咱们谷口村的百姓没什么关系,不过知县老爷极是生气,已经要捕快班头王老爷传下话来,说是若再出人命,便要谷口村出丧葬费。我辩解了几句,王老爷便打了我一记耳光,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半天,最后说道:‘定是你们这个鬼村子的村民人心不古,惹得天怒人怨。否则这两人为何不吊死在别的地方,偏偏要巴巴地跑到你们这里来上吊?’孙老爷,你说衙门这不是不讲道理了吗?

“前日两名捕快留在村里,吃了村里曹家的大公鸡不算,又逼着我去给他们买了两壶酒,连鸡带酒一共花了差不多三钱银子。今天一大早,张家大小子又看到树上吊着人。如果报到衙门去,这死人发送的钱可都得由谷口村的百姓出。孙老爷,你也看到了,咱们这个村子现在就剩下十三户人家,不过三四十口人,家家穷得叮当响,只怕让每家拿出一百文钱都拿不出来。若是官府再派人来折腾,大伙儿只好和那三个死鬼一样,一齐上吊死了,倒也干净。是以今早发现又有人吊死在树上之后,咱们商议了一下,便决定将尸体偷偷埋了,不去报官,免得再惹上麻烦……”

杜里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眼中露出了畏惧的目光,随即挤出几丝讨好的笑容,对厉秋风道:“这位大爷怎么会知道今天早上又死了人?”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指着此前在破屋前看到两人后撒腿便跑的那个村民,口中说道:“这位大哥鬼鬼祟祟躲在这里,见了我们比看到鬼还害怕,撒腿便跑,十有八九是里长派来在这里望风的。若不是村里又出了麻烦事,又何必派人在这里守着,生怕有外人进村?”

杜里长一脸尴尬,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孙光明急忙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递给杜里长道:“杜里长,我是什么人,您老人家清楚的很。这位厉兄弟与我是过命的交情,杜里长和各位大哥尽可以放心便是。我带着厉兄弟在四周转转,瞧瞧长平古战场的风光,过几日便走,不会给村里添什么麻烦。这两锭银子杜里长收好,给那个死人买一口薄棺材安葬。我可听说吊死鬼都是厉鬼,若是心怀怨恨,回来闹事可就不好了。若是银子不够,杜里长尽管开口便是。若是略有剩余,杜里长便分给各位村民大哥罢。”

谷口村土地贫瘠,这些村民从地里刨食,每年能填饱肚子便已是极不容易。平日里全仗着砍柴送到县城去卖,能换回百十文钱。是以村民大多只见过铜钱,没见过银子。此时见孙光明手中托着两锭大银子,登时一个个眼睛都亮了起来。杜里长算是村中见多识广之人,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块的银子,虽然嘴上推辞,两只眼睛却落在两锭银子上,再也挪不开了。

两人推让了一番,只不过一个是真要给,另一个却是假不要。最后杜里长拿捏着将两锭银子紧紧握在手中,再也不肯松开,口中说道:“每次……这次让孙老爷破费了。您和这位公子放心,咱们一定给两位找个干净的宅子住下。有什么事情,孙老爷尽管吩咐便是。”

他本想说“每次都让孙老爷破费”,只不过转念一想,此前几次孙光明都是私下塞给自己银子,这次身后可跟着好几个村民。他不愧是谷口村最有见识之人,心思一动,便改口说成“这次让孙老爷破费了”,总算将事情遮掩了过去。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厉秋风道:“上吊的那人已经埋了么?”

杜里长得了银子,态度登时大变,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笑道:“好教公子得知,那尸体一早便被咱们从树下放了下来。原本想着报官来着,后来大伙儿商议了一下,不如抬到池头庙后埋了。这个人既然自寻短见,想来也是不幸之人。池头庙里供着地藏王菩萨,是掌管地狱的大官。这人埋到了那里,下辈子一定能托生个好人家,也算咱们尽了一点心意。只不过前两次死人,村里的几张破席子都拿去卷尸了,这次一时找不到席子,是以尸体还没有埋葬,只是抬到村子东头的乱石堆里暂时安置,等咱们找到席子之后,再抬到池头庙后掩埋。既然孙大爷乐善好施,出银子安葬尸体,咱们就先去邻村左木匠家打一口棺材,然后择地安葬便是。”

孙光明笑道:“杜里长真是善人,若是银子不够,杜里长尽管开口便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杜里长听说孙光明还有一个同伴,急忙叫过一个村民,让他将苏岩也一并请过来,随后便带着孙光明和厉秋风向村子中走去。

厉秋风跟在杜里长和孙光明身后,边走边四处张望。方才站在村子外头,只是觉得村子破败不堪,至于村子是大是小,却是看得不大清楚。待走进村子之后,才发觉这村子规模极大,竟然不下三四百间屋宅。虽然这些房屋大半已经破败倒塌,只不过仍然能够看出当年的兴旺景象。整座谷口村坐北向南,屋宅自西向东呈长条状排列。村子中有两条东西走向的大路,厉秋风等人脚下的是南侧的一条大道,宽两丈许。另一条大道则位于北侧,与南侧的这条大道隔着两排屋宅。透过那些破败的院墙屋宅,可以看到北侧的那条大路上长满了衰草树丛,想来早已废弃。脚下这条大路虽然凹凸不平,只不过大体上还算整齐,看来经常有人行走。

一行人走了半柱香工夫,来到了一处尚算得上整齐的宅院之前。杜里长停下了脚步,对孙光明说道:“孙老爷,您前几次到村里时便住在这里。今日您还是外甥打灯笼,依旧在这里住下罢。前几天衙门里那两名捕快也是在这里留宿,村里几个娘们已经打扫过了,倒还算得上干净。”

孙光明笑道:“那就叨扰杜里长了。”杜里长连说不敢,将孙光明、厉秋风、苏岩带进了院子。

这宅子规模不小,院子东西长约二十余步,正房白墙黑瓦,门窗整齐,虽然略显陈旧,却是颇为大气,想来当年也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只是左右厢房却已破烂不堪,门窗俱已不见。寒风自洞开的大门吹了进去,发出阵阵呜呜的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