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坡有一道宽两丈余的石阶,共分九重,每重九级,从官道右侧直通向山坡上的那处破败不堪的庙宇。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已晚。石阶上覆盖着坚冰残雪,两侧尽是蓑草枯木。阵阵寒风掠过,不时发出“簌簌”之声。
众人拾阶而上,只见这石阶虽已年久失修,却仍然甚是整齐,可见当年修建这庙宇之时,定是花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慧净吐了吐舌头,对慧清说道:“师兄,你瞧这些石阶,比咱们苦乐庵垒墙的石头还要好呢。”
慧清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与别人比这些有什么用?若是起了好胜之心,便是贪念的开始。罚你默念三遍心经,以去心魔。”
慧净无奈,只得一边走一边默诵心经。司徒桥在一边笑道:“小尼姑没什么见识。这每一块条石,都是用汉白玉石雕成。这九重石阶共用了九九八十一块汉白玉石,再加下石阶两侧的石栏,共有九十九块汉白玉石。从这些石阶随便抽出一块来,只怕都能卖一个不错的价钱。你们那座苦乐庵,不过是山西土财主花了百八十两银子建的,岂能与这文王庙相比?”
慧清方才虽然斥责慧净起了好胜之心,此时听司徒桥贬斥苦乐庵,心下愀然不乐,转头对司徒桥道:“阿弥佗佛。司徒施主,这些身外之物原本并无好坏之分。苦乐庵虽然小,只要咱们一心供奉观音菩萨,终有福报。这文王庙当年倒是香火旺盛,现在却是如此破败不堪的模样,是非成败,富贵荣华,转瞬化为尘土。是以痴迷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这位大尼姑方才还斥责小尼姑起了贪念。可是老……可是我只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你这大尼姑便开口说了这样一番道理,无非是想与我争个高低胜负。大尼姑,你贪念未消,只怕观音菩萨要怪罪你了。”
慧清悚然一惊,不由得双手合什,心中连称罪过。司徒桥见慧清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心下得意,正要再挖苦讽刺几句,却听圆觉沉声说道:“慧清,司徒先生说得不错。你六根未净,还要多坐枯禅,方能体会到万事皆空的道理。”
慧清心下羞愧,低声说道:“师父教训的是。”
此时众人已走上了第七重石阶,一名叫慧明的年轻女尼突然惊道:“咦,这石阶上原来刻有文字!”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转头向慧明望去。却见她一脸惊骇,正自低头看着面前的石阶。这九重石阶上都覆盖着坚冰白雪,是以众人行走之时,只是顾着脚下的冰雪,生怕在石阶上摔上一跤,不免头破血流。慧明胆子最小,见石阶上冰雪厚重,是以紧靠着石阶左侧前行。有时见冰雪难行,便向左跨过石栏,踩着山坡上的蓑草向上行走。只不过这石阶边缘雪水融化较多,有的地方却没有结冰,露出了汉白玉石阶。初时慧明并未在意石阶表面上有些什么,只不过方才她脚下一滑,身子向前扑倒。所幸走在她身边的一位女尼手疾眼快,伸手拉了她一下,这才没有摔倒。只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她离着那石阶极近之时,却发现石阶表面上竟然刻有文字,站稳身形之后,忍不住叫出声来。
司徒桥最为好奇,听说石阶上刻有文字,立时快步走了过去。只不过石阶上遍布坚冰,他走得甚急,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一跤。只不过他的武功远在慧明之上,自然不会轻易摔倒。是以身子晃了几晃,脚下却又站得极稳。他抢到慧明身边,俯下身子向石阶上凝神望去。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嘿嘿一笑,道:“这小尼姑说得不错,原来这石阶上竟然刻了周易。”
厉秋风修习玄虚刀法之际,通读过道家经典。周易、道德经和庄子是必读道藏,是以一听司徒桥说这石阶上刻有周易,心下不由一惊。却见司徒桥右手一挥,不知何时已套上钢抓。只见“喀嚓”一声,一大片坚冰已被司徒桥手中的钢抓扫得四处飞溅。只见他蹲在石阶之上,口中喃喃说道:“不错,不错,这确是周易无疑。妙啊,妙啊,真是妙啊!”
慧净、慧明等年轻女尼见他这副样子颇为滑稽,忍不住捂嘴偷笑。慧清等几名年长女尼不知道司徒桥在捣什么鬼,更不知道周易为何物,只是见司徒桥状若疯狂,虽然知道此人行事疯疯癫癫,却也是悚然一惊。黄旭虽然读过书,只不过读的都是孝经之类的浅显书本。虽然听过周易之名,却并不晓得这书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有圆觉曾在无极观中做了多年的火工道人,倒也读过易经。听得石阶上刻有周易,心中暗想:“世间传说周易为文王所作,这里是文王的道场。建造这文王庙之人在石阶上刻下周易来纪念文王,却也事属平常。”
只见司徒桥右手钢抓不断挥舞,片刻之间就将两级石阶上的冰雪尽数除去。成秋风见他看得如痴如醉,忍不住说道:“司徒先生,书肆中有的是周易刻本,你若有心研读,尽可以去买上几本来仔细阅读。这里天寒地冻,咱们还是快去庙中歇息罢。”
司徒桥摇了摇头,却没有抬头,口中说道:“你懂什么?这里刻的周易可是古本,与市面上售卖的周易颇有不同。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古本周易,真是天可怜见。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哈。”
他得意之下,说话便再无顾忌,对厉秋风也颇不客气。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只得对圆觉说道:“大师,既然司徒先生要在这里参读周易,咱们就不打扰他了罢。”
圆觉道:“听凭厉大侠吩咐。”
厉秋风见她说得客气,急忙说道:“晚辈不敢对大师不敬。咱们先行进庙罢。请。”
圆觉点了点头,便带着黄旭和众女尼与厉秋风一同向石阶顶端走去。待到了文王庙山门之前,却见这庙宇的围墙虽然高达两丈,只不过已有多处破损,原本的红色涂漆也已尽数剥落,露出了墙体内的石块。三开间的山门巍峨高耸,只不过六扇大门都已不见了踪影,匾额也只剩下了一半,隐约可以看到“王庙”二字。
众人穿过山门走进院子,却见这文王庙规模宏大,单只前院便已足能容纳数百人。只不过院子中到处都是蓑草,铺着厚厚的积雪。两侧各有一排厢房,大半都已坍塌。正对着山门的却是一座殿堂,殿门和左右八扇窗户都已不翼而飞,只不过天色已晚,殿中又无灯火,是以看过去黑洞洞的。殿顶的黄色瓦片也已大半脱落,生长着一丛一丛的蓑草。整座前院虽然规模庞大,却是处处荒凉,一眼望去,让人不由得心生凄凉之感。
厉秋风和圆觉等人穿过院子,走到那座殿堂之前。这座殿堂大门上的匾额倒还留着,虽然匾额已变得陈旧,却能看到上面写有“生翼殿”三个大字。只不过金漆已尽数剥落,使得三个大字黯淡无光。
厉秋风等人走进殿内,眼前登时一片昏暗。几名女尼自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却见殿内破旧不堪,地上灰尘不知堆积了多少年,已凝结成了大片大片的土块。殿内到处都是残破的桌椅,还有几扇木窗斜倚在窗下。
只见殿内正中供着一尊神像。这神像高两丈有余,头戴束发金冠,尖嘴猴腮,面目狰狞,便如传说中的雷公相仿。这神像肋生双翅,在背后张开,双腿微曲,左手握拳置于身前,右手倒提一根碗口粗的棍子放在身后,似乎随时都会纵跃而起一般。
众人见这神像形容可怕,都有些吃惊。慧净小声说道:“怪不得这殿叫做生翼殿,看这神像肋生双翅,可不是生了两翼么?”
慧明说道:“文王文王,既然名字中有一个‘文’字,供奉的神祗自然应该是温文尔雅的风流人物,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恶鬼一般的怪物?”
她话音未落,却听有人一声冷笑,道:“要不说你们这些小尼姑没有见识,只怕你们连文王庙供奉的是哪一位先人都不知道罢?”
厉秋风听得是司徒桥的声音,心下暗想:“你这人好没道理。这些小尼姑不过是些贫苦人家的女孩子,迫于生计才会出家为尼。你司徒桥自幼便是锦衣玉食,她们如何能与你相比?”
慧净等人被司徒桥挖苦,虽然心下不服,只不过方才在石阶之上,慧清对司徒桥反唇相讥,反倒被师父圆觉训斥。是以慧净等虽然有心反驳,却又不敢说话,只得低首不语。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司徒桥一摇三晃地从殿外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脸得意,踱到那神像近前,举着火折子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下我终于想通了。原来那传说不是假的,周文王逃出羑里城,纣王果然没有放过他,竟然派人追杀到这里。只怕在这文王庙左近,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众人,指着那神像说道:“这座殿堂内供奉的这个怪物,想来就是传说中背着周文王逃走的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