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秋风掏出腰牌,要尹捕头勘察真假。尹捕头虽然尚无法判断厉秋风的身份来历,却也不敢怠慢。正想迈步上前接过腰牌,却见厉秋风右手轻轻一扬,火光映照之下,那块腰牌脱手飞出,直向尹捕头飘了过去。
若是常人掷物,依着掷出者使力大小,掷出之物或快或慢不一而同。只是厉秋风掷出那腰牌之后,却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那腰牌,极缓慢又极稳妥地向尹捕头“送”了过去。从旁边望去,那腰牌不像是凭空飞向了尹捕头,倒好似厉秋风右手托着腰牌,慢慢送到尹捕头面前一般。
崔延寿冷眼旁观,心下大惊。此前他只是惊讶于厉秋风气度沉稳,大异于常人。此刻看到厉秋风露了这样一手武功,自忖自己虽然勉力也可以做到。只是是否能像厉秋风这般好整以暇,却是没有半分把握。他心下暗想:“怎么凭空出现这样一位高手?难不成他一直窥伺在侧,想对咱们天龙门不利不成?若真的如此,此行不只得不到半分好处,只怕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却面临极大的危机。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他正惊惧之时,那块腰牌已自飞到了尹捕头面前。尹捕头双手伸出,正想要凌空抓住那腰牌。想不到腰牌突然下坠,稳稳地落在他的手掌之中。
尹捕头吓了一跳,却又不敢说话,只得将腰牌捧在眼前,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又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这腰牌确是真的。修武县衙门捕头尹如雁,拜见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大人。”
他说完之后,双手捧着腰牌,快步趋前几步,直到了尼庵正门前的石阶之前,躬着身子走上石阶,双手托着腰牌,高高举在头顶,口中说道:“请大人收回腰牌。”
厉秋风伸手接过腰牌,随手放入怀中。尹捕头这才躬着身子慢慢退回到石阶下面,口中说道:“大人既已到了,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便是。”
厉秋风沉声说道:“尹捕头,看样子你也是在衙门当差多年,怎么如此不知轻重,跑到这里来胡闹?”
尹捕头听他说得严厉,却也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大人,此事实在是迫不得已。敝县黄大人的女儿前几日突然失踪,咱们四处搜寻,都没有找到线索。今日天龙门的崔先生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黄大小姐的行踪。小人便带了公差捕快赶到这里。其时崔先生正要纵火烧了这尼庵,打算趁着混乱将黄大小姐带回修武县城。小人生怕崔先生放火烧寺,不免玉石俱焚,是以出言相劝,崔先生这才没有烧掉这座苦乐庵……”
崔延寿听得尹捕头将此事的责任尽数推到了自己头上,心下大怒,只不过尹捕头说话固然不尽不实,却也并非捏造。他虽然想辩白,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处解释。只气得呼呼喘着粗气,却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道:“你可看清黄大小姐确是在这尼庵中么?”
尹捕头做出一副茫然的神情,道:“小人赶到之时,在尼庵前确是看到一人像极了黄大小姐,只不过在下苦劝崔先生之时,那女子便进了尼庵,小人也不敢断定她便是黄大小姐。”
崔延寿高声说道:“尹捕头,你这是公然说谎。当时你明明说那女子便是黄大小姐,还与她说过几句话,怎么现在却不承认了?”
尹捕头道:“那女子脖子上架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我生怕她情急之下抹了脖子,只当是黄大小姐,这才出言相劝。只不过此时想想,或许这女子只是面容与黄大小姐相像,其实并不是黄大小姐……”
崔延寿听到此处,心中大骂尹捕头卑鄙无耻,为了不得罪这锦衣卫,竟然公然说谎。只不过他心中暗想:“瞧蔡京、杜铁心、尹捕头这几个王八蛋的模样,想来这锦衣卫不是假的。他既然从尼庵中走了出来,说话之际又一力回护这个贼庵,其中定有隐情。说不定他便是黄家大小姐的奸夫,听说蔡京来接黄大小姐,两人恋奸情热,便一起逃到了这尼庵之中。若真是如此,我须得想个法子,宁可得罪了黄知县,也不可与这锦衣卫翻脸。”
念及此处,他瞥了杜铁心一眼,心下暗想:“他妈的,既然你这个王八蛋构陷于我,在这里颠倒黑白,胡说八道,难道老子便不能么?”
此时他已认定了厉秋风与黄大小姐有私情,心下计议已定,便即换了一副面孔,陪着笑脸拱手说道:“原来是锦衣卫大人,在下不知大人到来,方才多有得罪。其实在下之所以如此心急,便是害怕黄大小姐被奸人所害。若是早知道大人也在这尼庵之内,便是给在下十个胆子,在下也不敢妄动刀兵。”
众人没想到崔延寿态度大变,个个心下诧异。杜铁心和尹捕头却猜出了崔延寿的打算,心下暗自骂他厚颜无耻。
厉秋风见崔延寿口气软了不少,倒也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崔先生是如此打算,倒也情有所原,只是做事忒莽撞了一些。若你真的一把火烧了这尼庵,里面十几条人命,可就是死在你的手里。到了那时,本官便是有心维护,只怕你也难逃一死。”
崔延寿见厉秋风打起了官腔,心下虽是不服,也只得连声称是,口中说道:“多谢大人提醒,在下自当谨记。”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反正这黄大小姐也不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是与奸夫私奔,丢的也是黄知县的脸面,与自己无关。只要自己不得罪这锦衣卫,日后天龙门仍有机会将势力扩张到修武县来。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离开此地,免得自己得罪了锦衣卫,一番辛苦落一个大姑娘生孩子受累不讨好,天龙门不只丢了脸面,更有覆灭之危。
杜铁心见崔延寿竟然巴结起厉秋风来,自然也不甘落后,当即对厉秋风大加吹捧。尹捕头虽然不知道这锦衣卫为何一力回护苦乐庵,但是只要他不与黄大小姐为难,便是遂了自己的心愿。是以眼看着杜铁心和崔延寿态度大变,心下甚是满意。
厉秋风见崔延寿和杜铁心已被自己吓住,暗想此时应尽快将这些人逼离此处,免得又生枝节。是以他哼了一声,对众人说道:“这庵里并没有你们要找之人,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到别处寻找黄大小姐罢。”
崔延寿和杜铁心巴不得厉秋风早点让自己离开,此时听他一说,登时如蒙大赦,恭恭敬敬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与厉秋风告辞。厉秋风看着天龙门和碧云坞众人离开,却也没有想到此事竟然如此轻易便已了解,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崔延寿、杜铁心等人一直站在石阶下面,却没有发觉厉秋风紧张之下,后背衣衫已被汗水湿透。厉秋风知道若论起武功,崔延寿等人自然与唐赫、云飞扬等人相差甚远,更不要说柳生宗岩这等大高手。只不过天龙门和碧云坞加起来足有一百多人,自己独力支撑已是极难。若是崔延寿横下心来,全力进攻苦乐庵,圆觉和黄大小姐及众尼定然无幸。是以他虽然与崔延寿等人周旋之际举重若轻,平静如常,只是心中却是万分紧张,丝毫不亚于面对柳生宗岩这等绝顶高手。
待得崔延寿等人去得远了,尹捕头这才拱手说道:“大人,既然黄大小姐平安无事,小人便也要告辞了。”
厉秋风听他说出“平安无事”四字,却是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知道尹捕头已看出自己在回护黄大小姐,便也拱了拱手,对尹捕头道:“尹捕头尽可以放心,黄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得脱此难。”
冯师爷在一边嘿嘿笑道:“想不到这边鄙之地,竟然来了一位锦衣卫的百户大人。更想不到锦衣卫中竟然也有如此侠义之士,倒是颇出老朽意料之外。”
厉秋风道:“冯师爷心思缜密,我十分佩服。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只是有些事情,并非是锦衣卫所能决断。”
冯师爷点了点头,道:“大人若无其它吩咐,咱们便要离开此地,再去其他地方寻找黄大小姐。”
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厉秋风自然知道冯师爷的意思,便即点了点头。尹捕头和冯师爷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转身离去。众捕快已然将十几堆火尽数扑灭,是以众人离开之后,苦乐庵前已是一片黑暗。
厉秋风眼看着众捕快手举着火把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转身回到尼庵之中。他走进大殿,见殿内仍然点着油灯,只不过此时已空无一人,想来司徒桥和圆觉已然带着黄大小姐和众尼从苦乐庵后逃走,留下这油灯只不过是为了迷惑追兵罢了。厉秋风原本以为与崔延寿等人会有一番争斗,只不过没想到天龙门对锦衣卫如此畏惧,竟然兴师动众而来,偃旗息鼓而去,倒省了不少麻烦。此时既然天龙门和碧云坞已尽数退走,留着这些油灯也再无用处。厉秋风将油灯尽数吹灭,这才转身出了正殿。
只不过当他走出正殿之时,却见尼庵门前影影绰绰站了一人。此时正当深夜,虽然借着雪光能够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却瞧不清此人的面容。
厉秋风大惊失色,伸手便要摸刀。只是右手一抓之下,却抓了一个空,这才想起绣春刀早已在虎头岩下的山谷中断为两截,心中不由一凛。不过他虽乱不惊,深吸了一口气,便即稳稳站在正殿门前,全身肌肉紧张到了极处,随时防备敌人猝然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