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丹砚听了司徒桥的话,心下大奇,道:“京城?难道咱们在这山腹中走来走去,竟然走回到京城不成?”
她说完之后,转头去看厉秋风。星光之下,却见他兀自一脸惊讶,直愣愣地看着数十丈外高大的城楼。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又转头向其他各帮派的首脑人物看去。却见刘涌、邓遥、朱三家等人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只有三四个人和自己一般,虽然脸上也有惊疑之色,却并非像厉秋风、司徒桥、刘涌等人那般像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慕容丹砚越瞧着厉秋风的神情越是害怕,不知道这城楼中到底有些什么古怪,能让厉秋风、刘涌、邓遥等人怕成如此模样。而司徒桥这人虽然性子怪异,胆子却不小,陵墓不知道盗了多少。此时为何也会一脸惊愕,还说什么“回到了京城”?
慕容丹砚心下疑云大起,正想接着再问之时,却听邓遥说道:“难道这山中的甬道压根不是通往什么静心寺,而是当年姚广孝故布疑阵?他在这里设了屯积军粮辎重之地,又建了一条地道通往京城。一旦京城有变,援军便可通过虎头岩下的地道前往京城,出其不意杀将出来。”
他这番话并非是问哪一个人,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慕容丹砚道:“邓帮主,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邓遥苦笑了一声,道:“姑娘,你可知这城楼是哪里?”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瞧这份气势,可不是一般的城池才会建造这样的城楼。不过司徒先生方才说到了京城,难道这城楼是京城的城墙?”
邓遥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城楼是京城中央紫禁城的南门内城,称为午门,指的便是中间这座城楼下的大门……”
邓遥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拍手说道:“我知道啦。推出午门斩首,说的便是这座城楼罢?”
邓遥道:“正是。皇帝要斩杀大臣,便要锦衣卫将大臣绑了,推出午门之外,由太监在城楼之上宣读圣旨,然后由锦衣卫行刑……”
“不是这样的。”
厉秋风突然说道,打断了邓遥的话头。邓遥一怔,他虽然见过午门,只不过“推出午门斩首”之类的故事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也没有亲见。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开口说话了,右手轻轻拍了拍胸口,欢声说道:“厉大哥,你总算开口说话了。”
厉秋风仍然盯着城楼,右手紧握绣春刀,一字一句地说道:“邓帮主说这是紫禁城南门的午门,确是不错。这座城楼左、中、右三处台城共有五座阙亭,形如凤凰,是以京城百姓称之为五凤楼。不过‘推出午门斩首’却只是民间百姓谬传而已。自成祖皇帝下诏在北京建造紫禁城,一直到当今嘉靖皇帝登基坐殿,从来没有将大臣推出午门斩首,只是确有大臣在午门外受杖刑而死。午门是紫禁城举办大典的所在,怎么会在如此重要的地方杀人?廷杖之刑,原本不是要杀人,只是惩处犯官的肉刑,确实由锦衣卫校尉行刑。先帝正德皇帝在位之时,有一年要去江南游幸,群臣劝谏,先帝大怒,在午门外御道东侧廷杖舒芬、黄巩等一百三十余名大臣。其时东厂督公刘瑾收取贿赂,且又要挟私报复,行刑之时阴谋杀人。他与行刑的锦衣卫校尉约定,若是双脚脚尖张开,便是不要真打,最多将受刑者打成残废。若是双脚脚尖闭合,便要着实打,将受刑者一杖毙命。结果一百三十名受刑官员之中,有十一名官员因得罪过刘瑾,被当场打死。剩下的官员之中,家属送给刘瑾及其党羽金银珠宝者,虽然挨了廷杖,受伤却极轻。没有送金银者,正常受刑,挨了几十杖,虽然受伤颇重,却也不致于毙命。当今嘉靖皇帝继位之后,因大礼议之争,受群臣力谏,皇帝大怒之下,下令将一百多名大臣押至午门外行廷仗之刑,十七名官员被当场打死。除此之外,大明再未有过午门杀人之事。”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活活打死十多人,这和斩首又有什么区别?杖刑还不如斩首,一刀将人杀了,倒是很爽快。用木棍将人活活打死,岂不是比斩首更要残忍得多?”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慕容姑娘,你是女孩儿家,于官场之事所知甚少。对于官员来说,受廷杖之刑,并非死罪。即便挨了一顿打,只是暂时有碍仕途而已。若是斩首,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大半要牵连家人。是以对于官员来说,廷杖要比斩首好的多。皇帝下令对官员施以廷杖之刑,一般来说并不是想要杀人,只是进行惩戒。至于打死大臣,多半是监刑的太监所为。大明立国百余年,因廷杖而死的官员虽然有二十八人,只是与前朝相比,人数要少的多。东汉明帝在位之时,廷杖一般是由栗木制成,打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击下去,行刑人再顺势一扯,尖利的倒勾就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如果行刑人手下不留情,受刑人的皮肉连击带抓,身体会被撕得一片稀烂。受刑官员大半死在廷杖之下。即便不死,十之八九也会落下终身残废。虽然廷杖最高的数目是一百,但这已无实际意义,打到五六十下,受刑者已然承受不住而死。廷杖一百的人,极少有侥幸得生的机会。”
慕容丹砚和邓遥听得目瞪口呆,站在厉秋风身边的几位帮主和掌门人也听得清楚,个个都是面露惊讶之色。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难道真像邓帮主说的那样,虎头岩下这山腹之中有一条地道,直通到午门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京城距离虎头岩几有百余里,咱们虽然在这山腹之中曲曲折折走了数个时辰,要想走到京城,那是绝无可能。”
他说到这里,仍然紧紧盯着午门,片刻之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姚广孝真像传说中那样神通广大,在这洞窟之中施了缩地术之类的法术……”
他说到这里,脑袋微微转了一转,看了看四周,又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对,这里绝对不是紫禁城的午门!”
邓遥道:“老叫花子倒去过几次午门,虽然是偷偷溜进去,却也记得清楚。这城楼与午门形制一般无二,只不过城上没有守卫的军兵。或许因为是夜晚,那些值夜的官兵偷懒睡觉去了……”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转身指着身后说道:“邓帮主,若此处真是午门,咱们身后就应该是大明门,还能从大明门看到更远的承天门。可是邓帮主不妨回头看看,咱们身后又是什么?”
众人从甬道一路迤逦着走了过来,待到了这里,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惊,都忘了回头看看来路。此时厉秋风一说,邓遥等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众人身后是刀削斧凿一般的绝壁。众人钻出来的甬道洞口赫然在石壁之上,可以看到甬道内两侧石壁上萤石发出的点点光亮。
方才被眼前的情形震惊之人,都曾经见过午门。至于有几位没有见过午门的帮主和掌门人虽然也是面露惊讶之色,却是因为这山腹中突然出现如此一座雄伟巍峨的城楼,觉得此事超出情理之外,多少有些惊疑罢了。邓遥、刘涌、司徒桥等人都曾见过午门,自然知道从午门再往南行便是大明门,大明门外是承天门。而此时转身望去,除了一道高不见顶的石壁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城楼,立时知道情形有异,眼前这座城楼绝对不是午门。
刘涌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看这座城楼到底是什么地方?”
司徒桥面露茫然之色,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众人心下大感奇怪,心中均想:“这人居然能说出‘不知道’三字,真是天下奇闻啊!”
司徒桥看着那座城楼,接着说道:“我原本以为确如那姓朱的所说,姚广孝在这山腹之中建了一座寺院,作为驱动这山腹之中各处机关的中枢。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这山腹之中建了这样一座城楼。按理来说,姚广孝为朱棣出谋划策,抢夺建文帝的天下,其时尚没有北京之名,而是称为北平。北平城中只有燕王府,规模比后来的紫禁城要小得多。而姚广孝在这山腹之中秘密建造屯积军粮器械、辎重的场所,为何要造这样一座城楼?而且从形制来说,又与后来的北京紫禁城午门一般无二?”
刘涌沉吟说道:“依司徒先生所说,这城楼的建造时间还要早于紫禁城?”
司徒桥点头说道:“正是。朱棣阴谋争夺天下之时,尚还在洪武年间。而他下诏在北平城建造皇宫,是在永乐四年。皇宫规模如此浩大,朱棣虽然征用了百万民夫,却也用了十五年时间,至永乐十九年方才建成。其后朱棣将都城从应天府迁北平,改北平为北京,应天府称为南京。如此算来,姚广孝建造这地下城楼的时间要比北京的紫禁城提前了五六年。”
楚丹阳道:“依司徒先生所说,建造紫禁城用了百万民夫,尚花费了十五年时间。姚广孝在这地下建造城池,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比在北京建造紫禁城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其时朱棣虽然被封为燕王,只不过未得皇帝诏旨,无权调用北平城四周各卫所的军兵。姚广孝再厉害,他到哪里去征用如此多的民夫来建造城池?”
其实在场的众人心下都有这个疑问,只不过没有人提出而已。待得楚丹阳说完之后,众人均是沉默不语。半晌之后,却听厉秋风说道:“或许这座城楼并非咱们所想的那样,虽然外形上与咱们所看到的午门一般无二,只不过是里面却并无太和殿等大殿。若是这样的话,征集万余名民夫,倒可以用四五年时间将这座城楼建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