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他大掉书袋,初时大半听不懂,不过后来一些嘲讽之语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是以司徒桥话音未落,从人群中倏然飞出了一只鞋子,只向司徒桥打了过来。司徒桥正自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地对众人冷嘲热讽,这鞋子冷不防的飞了过来,只听“啪”的一声,鞋子正砸在他左脸颊上。那人掷出鞋子之时,手上并未蕴含内力,是以司徒桥上脸上虽然吃了一只“鞋子”暗器,却并没有受重伤。
只不过这鞋子硬生生的砸到脸上,在司徒桥左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清清楚楚的鞋底印记。司徒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当真是又惊又怒,举着手中的火把,对众人怒道:“是哪个宵小之辈用暗器偷袭老子,站出来给老子瞧瞧!”
“是你老子我!”
只听一人高声说道,随即一个身子极瘦的汉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先是右脚一伸,将掉在地上的鞋子趿拉到脚上,随后双手叉腰,站在司徒桥面前,乜斜着一双眼睛,轻蔑地看着司徒桥。
众人认得这人是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见他暴怒之下掷出鞋子,在司徒桥脸上留了一道印记,倒有一大半人心中暗暗叫好。
司徒桥见这人神态倨傲,一副巴不得与自己打一架的神情。他知道这些人虽然读书不多,论起掉书袋的本事,自己一个人便可以将这些人尽数压服。只是若动起手来,只怕自己只有挨打的份儿。是以对于唐凌风公然挑衅,却也不敢开口讥讽,嘴里嘟囔道:“竟然用鞋子扔人,粗鲁无礼,贻笑大方。”
唐凌风冷笑一声,道:“你说你读书多,又为天下百姓做过什么好事?学了一身本身,整日里尖酸刻薄,以嘲讽他人为乐,算什么英雄好汉?就像现在普天下那些官儿,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是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好事?整日里只会欺压百姓,横征暴敛,遇到强人,自己便先怂了。几个月前,听说倭国两位使臣到大明朝贡,结果在宁波市舶司衙门起了争端。你们这些读书人处置不力,竟然被十几名倭人当场杀掉二三十人,在重兵围困之下,眼睁睁瞧着倭人杀出一条血路。其后福建、浙江、山东各处巡抚官员调集重兵围剿堵截,仍是给这十几名倭人逃得无影无踪。这等丢失大明朝脸面之事,还不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做出来的?”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将司徒桥驳得哑口无言,唐凌风却是越说越兴奋,指着司徒桥道:“宋真宗那个昏君的话你也敢拿出来显摆?!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真宗皇帝,重用读书人,压制武将,大宋立国之初,在太祖、太宗两朝,尚有几分血性,与北朝多次血战,虽数次大败,却也顽强不屈。到了这位真宗皇帝,却是情势大变。辽军南下,在澶州被宋军阻击,连主帅萧挞凛都死在宋军的神臂弓之下。其时辽军孤军深入,困顿于坚城之下,腹背受敌,主帅又死于阵上,军心已乱,正是大宋覆亡辽国,一雪前耻的最好时机。可是宋真宗这个软蛋,畏敌如虎,竟然和辽国订了澶渊之盟,自此大宋再也无法收回燕云十六州,后来金灭北宋、蒙古灭南宋,都与这澶渊之盟有莫大的关联。你所谓的多读书,读有用之书,无非是为了忠于昏君,搜刮百姓,自己得那高官厚禄,于国于民,有个屁用?!”
他说到此处,恶狠狠地“呸”了一口,盯着司徒桥道:“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歪理可说?!”
司徒桥见他一脸凶狠,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饱以老拳,再看四周众人看着自己的神情都颇为厌恶,就连刘涌都露出几丝不屑的神情,知道自己犯了众怒,是以不敢再出言反驳,转身便要向前走去。
忽听厉秋风沉声说道:“且慢。司徒先生,你还没有给大伙儿说说这壁画到底说的是什么事情。”
司徒桥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怅然若失地说道:“你们不是不想听么?”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咱们不想听你对大家冷嘲热讽,只不过这壁画关系到此行的安危,却是非听不可。”
司徒桥沉吟了片刻,侧过了身子,望着画在石壁上的最后一副壁画,缓缓说道:“这壁画上画的是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众人都是一怔,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司徒桥不用看众人的神情,便知道他们不懂,于是解释道:“这个故事来自《左转》。那还是春秋时期,郑国的国君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位妻子,名叫武姜。”
他说到此处,指了指众人来时的方向,道:“这壁画中的那个老妇人,画的便是武姜夫人。武姜夫人嫁给郑武公后,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便是这壁画中的那位年长男子,因为出生时脚先出来,使得武姜夫人难产,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待长子出生之后,武姜夫人便非常厌恶此子,给他起了名字叫作寤生,意思便是出生时脚先头后。次子起名为段,甚得武姜夫人的欢心。武公在世之时,武姜夫人便多次撺掇武公废掉寤生的世子之位,由段来继承武公的王位。只是武公这人并不糊涂,知道小儿子段轻浮无状,不是治理国家的材料,便没有听从武姜夫人的建议。
“待得武公病危之时,便将武姜夫人、寤生、段三人叫到床榻之前,传位于寤生,号为庄公。春秋时代,称诸侯为伯,是以这郑庄公又被称为郑伯。第一幅壁画,画得便是郑武公临死之前,传位于郑伯时的情形。“
他说到此处,众人不由得纷纷转头,向那第一幅壁画望了过去。只是不望则已,一望之下,人人大惊失色。
只见不知何时,石洞中竟然多了一人。
这人一身灰袍,头上梳了一个髻子,竟然是一个道士。
这道士身形挺拔,姿态雄伟,面色白净,颏下三绺长髯飘洒于胸前,隐然有出尘之风采。
众人见这道士如此潇洒,先是一怔,倒是刘涌最先认出了此人,道:“清风道长,怎么您也到了这里?”
这道士正是太华派掌门人清风道人。太华派与华山派是世仇,恩恩怨怨、纠缠不休,争斗已有百年。双方共居于华山,百余年来大架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折损的高手不计其数。刘涌的师祖便是受到多位太华派高手的围攻,虽杀了数名敌人,却也是身受重伤,突出重围回到华山派不久便即身亡。随后华山派大举寻仇,攻上了太华派据守的华山朝阳峰。虽然后来太华派拼死反击,将华山派又逼下朝阳峰,只是太华派掌门人和四位长老,也尽数丧生在此役之中。自此太华派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夺取落雁峰,只能与华山派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刘涌与清风道人虽然均未参与当年一战,却也互相提防。日前在虎头岩顶的沙家堡中,刘涌被庄恒云指使泰山派等帮派的高手困住,清风道人突然现身,不只没有借机除掉华山派,反倒助华山派众人离开了沙家堡,大出刘涌等华山派众人的意料之外。是以此时清风道人虽突然现身,刘涌却也不似此前那般惶恐。
清风道人听刘涌说话,嘿嘿一笑,道:“这山洞可不是你们华山派买下的,贫道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无须向你摘星剑客请示罢?”
刘涌道:“清风道长说笑了。只不过咱们来到这里,另有要事,并非是针对太华派,还请清风道长不必疑虑。”
刘涌知道华山派和太华派百年纠葛,相互之间极为警惕。清风道人既然带着门人到了这里,对于华山派的一举一动定然十分关注。自己带了各帮派首脑人物进入密道,清风道人自然已经发觉,便悄悄跟了上来。这石洞之中昏暗无比,到处都是呼呼的风声,刘涌又走在人群之中,脚步杂乱,自然不会发现紧随在后的清风道人。若不是司徒桥说到第一幅壁画,众人也不会回头,便不会发现清风道人跟在身后。刘涌知道这洞窟之中危机四伏,华山派虽与太华派仇恨极深,却也不想在这危境之中与清风道人翻脸动手,是以出言之际十分小心,暗示自己带着众人进入石洞,并非是想针对太华派搞阴谋,以免清风道人翻脸,带人与华山派为难,
清风道人虽然对华山派也颇为忌惮,却素来知道刘涌为人处事公正,从来不搞阴谋诡计。刘涌这一开口,清风道人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嘿嘿一笑,道:“如此最好。虽然不知道各位朋友有何目的,不过贫道也算得上是武林中人,想和各位并肩同行,为武林出力。”
各帮派的首脑人物素知清风道人武功高强,是太华派数十年来最杰出的弟子。太华派虽然与华山派争斗不休,却也算得上是名门正派,在江湖之中做了不少侠义之事,与昆仑、青城、峨嵋、嵩山等名门正派关系颇好。众人方才见他到了,又来了一位武林正道的掌门人,自是众人的强援,心下甚为欢喜。只是诸人都知道华山派与太华派嫌隙极深,生怕得罪了华山派,是以谁都不敢多说话。此刻见刘涌有意与对方和解,清风道人也明白说出不会与华山派在此处翻脸,且要与众人同去,正是深合吾意,便纷纷与清风道人打起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