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笛声忽止,从一棵大松树后面走出一人。这人身形高大,一脸络腮胡子,头戴铁盔,身穿铁甲,竟然做武官打扮。小沙弥原本甚是害怕,但是看到有人出现,反倒放下了心,口中说道:“咱们是镇海寺的僧人,因为路上遇到了大雨,误打误撞走入黑松林中,还请施主不要见怪。”
那武官压根不理会小沙弥,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了正一,口中说道:“你这个和尚胆子不小,见到本官竟然敢不跪,信不信本官将你斩了?!”
正一见武官死死盯着自己,目光极是阴毒,却并不害怕,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贫僧是出家之人,只跪佛祖菩萨,便是见了当今万岁,贫僧也只是合什行礼。”
那名武官听正一说完之后,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忽听松林深处有人沉声说道:“孟将军,你在与谁说话?”
这人说话之时,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阴恻恻的极是恐怖。那名武官脸色一变,神情不似方才那般嚣张,大声说道:“是两个和尚闯了进来,不晓得他们的法号是什么。”
武官话音方落,只听正一说道:“贫僧法号正一,是镇海寺的挂单僧人。”
正一说完之后,只听林中那人“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片刻之后,只听那人沉声说道:“原来是正一法师。我家主公正想见你,当真是机缘巧合,倒免得我到镇海寺去相请了。孟将军,你这就带正一法师来见过主公罢。”
小沙弥听那人口口声声说什么“主公”,又称那名武官为“孟将军”,心中越发惊疑不定,暗想难道真有朝庭大官到黑松林来么?可是我自幼在镇海寺出家,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官儿到这里来闲逛。念及此处,他心中惊恐,只想要大声呼救,偏偏发不出声音,正自惊恐不安之时,姓孟的武官已然抢上前来,右手倏然探出,已将正一右手牢牢抓住,不由分说便要拖着他向黑松林深处走去。
说来也怪,也不见姓孟的武官步子迈得有多大,但是三晃两晃之间,他便带着正一消失在松林深处。小沙弥急忙随后赶去,但是只跑了三四步,刹那间只觉得僧袍一紧,紧接着身子被人拎了起来,整个人已被人提在空中。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家主公请的是正一法师,你这个小秃驴来凑什么热闹?”
小沙弥身子悬在半空,毫无借力之处,惊恐之下只得伸出双手乱抓乱挠,心中吓得紧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身后那人嘿嘿一笑,随手将他放了下来。小沙弥向后退开了三四步,定睛望去,这才看到那人的样子。只见他身穿一袭绛红官袍,头戴高冠,大约四十多岁年纪,脸色惨白,一眼望去极是诡异。
小沙弥见这人如此古怪,心中害怕,颠声说道:“施主、施主想做、做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凭你这个小秃驴,也敢向本官问话?哼,本官今日不想杀生,暂且饶了你的性命。教你一个乖,本官代我家主公出面,要请正一法师前去一叙,待到此间事了之后,自然会将他送回来,你这个小秃驴就不必担心了。”
小沙弥见那人似乎并无恶意,胆子稍壮,口中说道:“施主有所不知,黑松林中闹鬼,平日里压根无人敢来。施主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那人听小沙弥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脸上却无丝毫笑意,口中说道:“闹鬼?却不知道鬼是什么模样?小秃驴见过鬼没有?若是见过了,不妨说出来给本官听听。”
小沙弥摇头说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只是听来寺中进香的施主们说起过此间闹鬼之事。若是他们看到了鬼,只怕很难逃出这片黑松林。”
那人嘿嘿一笑,抬头向天,口中说道:“小秃驴看仔细了,他们说的那个鬼是不是像我这般模样?”
那人说完之后,右手在自己脸上一抹,待到他的右手离开面孔之时,脸上五官已尽数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白乎乎的脸,在夜色中分外瘆人。
小沙弥从来没有看到如此可怕的情景,登时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正一去了哪里,一边大叫救命,一边转身逃走。只听得身后那人的笑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有时似乎离得甚远,有时又似乎就在耳边。小沙弥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回头查看?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出黑松林,一直逃回镇海寺。待他冲入院子见到寺中的僧人之时,再也忍耐不住,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澄心大师越听越是心惊,到得后来,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处。随行的十几名僧人均是身负武功之人,又精通佛法,胆子甚大,但是听小沙弥说得凶险,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此时天色已然全黑,黑松林就在前方不远处。众僧虽然看不到黑松林的影子,但是知道它如同一头怪兽一般,就藏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心中越发惊恐难安。
众僧又向前走了半里地,澄心大师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了片刻,口中说道:“你们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十几名僧人凝神静听,片刻之后,一名叫作悟智的僧人犹豫着说道:“似乎有琴声传了过来。”
悟智说完之后,其余众僧也纷纷点头称是,澄心大师思忖了片刻,转头对跟在他身边的小沙弥说道:“方才你和正一经过黑松林时,也听到琴声了么?”
小沙弥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惊恐之色。澄心大师知道小沙弥不懂武功,此时尚听不到琴声,于是带着众僧又向前走,直到走近林子边缘,小沙弥突然停了下来,颤声说道:“我、我和正一禅师下山之时,就是、就是在这里听到了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