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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西堂,烛火映得宫室熠熠生辉,柔和的光芒模糊了庄严殿宇里的棱角,是鲜有的宁静与安适。

殿中的布局装饰,同她以往来时所见没甚不同。

梁婠一步步往内殿深处走。

有某个瞬间,她几乎以为高潜会从厚重的帘幕后走出来,或者冷不丁站在背后叫住她。

梁婠终是在那面白墙前驻足,展架上陈列的不再是白森森的骨雕,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乐器、器皿……

至于那些骨雕,她已命人一人一穴安葬。

她沉默瞧了片刻,又继续往里走。

直至最深处,放着几个大箱子,塞得满满当当。

梁婠走近几步,弯腰拾起里头的物件,一样一样细看。

有不少高潜昔日作的字画、编的曲谱,甚至在里面还发现不少她的笔迹。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是她尚在太师府时所作。

那时,除了给他传递关于陆修真真假假的消息外,她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早日进宫杀了他。

因而为了迎合他,她在字画与谱曲上下了不少功夫。

谁想等到真的进宫后,非但没能第一时间杀了他,反而与他做的最多的事却是下棋。

梁婠一样样瞧过去,并没发现什么特殊物品。

宫人垂首道:“早将这些物品收拾好,只等太后检视后再做处理。”

“既是先帝生前所作,只作陪葬之物。”

梁婠刚将手中的曲谱放回木箱,有宫人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

“太后,不好了。”

不等她开口,锦兰斥道:“何事慌慌张张的,如此一惊一乍,当真没个规矩。”

宫人面色一白,咬着唇诚惶诚恐跪下去,口吻仍是焦急。

“太后,是主上,主上……您,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梁婠眸光一凛,不再逗留,转身就往含光殿侧殿去。

侧殿里灯火通明,床前围了不少人,见到太后立刻退让开,伏地跪在两侧。

床榻上的高旸双目紧闭,昏迷之中往外吐血。

太医令也顾不上行礼,与两名太医忙着给高旸止血。

梁婠沉下声:“怎么比前些天还严重?”

不等他们回答,她拨开人,亲自上前诊脉检查。

先施针,待人平复下来再诊脉。

折腾了好一阵子,梁婠也跟着出了一身的汗。

见高旸没了大碍,平静睡着,她才转过身面向跪了一地的人。

太医令奉上医案以及开出的药方。

她接过一页页察看,药物的变动是她与太医令一起研究过的,没有问题。

忽而,手稍稍一顿:“除了新增了一味药,为何甘草的分量也多了一钱?”

太医令回道:“主上这两天明显心悸气短,还伴着咳嗽,臣便多添了一钱,止咳平喘。”

梁婠微微颔首,又问:“汤药是谁煎的?”

另有太医与内侍上前。

为了防止有人从中做手脚,她专门令含光殿的内侍与太医署的太医一同熬制,互相监督。

梁婠问:“与平时煎药有何不同?是否有异?”

两人齐齐摇头。

梁婠抿唇瞧了他们一眼。

转而又看向照看的宫人,要来膳单。

梁婠看得极为认真,跪满人的内殿鸦雀无声。

待一遍看完,她合起膳单沉默半晌。

下方跪着的人,虽个个埋着头,但眼睛都偷偷往坐在床沿处的人脸上瞟。

太后沉默多久,他们就提心吊胆等多久。

半晌后,梁婠抬起头,眼眸微微一弯,手指点了几点:“将他们几个拖出去杖毙。”

被点到的几人一愣,当即叩头喊冤求饶。

梁婠撂下手中的膳单,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一眼扫过去,有太医、有内侍,还有宫人。

“冤?何来之冤?”

她眉心蹙了蹙,冷冷瞧过去:“这药的成分变了,用量也变了,你们煎药的时间长短却没变,予问你们时,他身为内侍摇头也罢,可你一个太医竟然也敢摇头。”

太医哑口,白了脸。

内侍暗自舒气。

梁婠笑着瞧他:“这药要如何煎、煎多久,太医令没有交待?”

内侍僵住。

太医令回道:“汤药的煎煮方法不仅因药而异,即便同一种药季节不同,熬法上也会略做调整。”

梁婠点点头。

又看向另外几个宫人内侍:“这汤药变了,膳食单却没做改变,竟然还是照先前所列,需忌口的食物竟生生呈上来……”

梁婠不欲多言,摆摆手:“全部拖出去杖毙。”

不待哭嚎,有人自觉上前绑人、堵嘴。

不多时,悉数拖出殿外。

余下的人皆是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个。

梁婠静静瞧了他们一会儿,只留下太医令与锦兰,便将人全部打发了。

她沉默地坐回榻沿,倒是太医令主动开口宽慰她几句。

“主上中毒尚浅,也未伤及根本,但凡这段时间静心调养,日后定不会受影响,断不会成前帝那般……”

梁婠轻点一下头,高旸情况到底如何,她心里也明白,又叮嘱他务必多上心。

太医令离开之际,梁婠又叫住他。

“真的不是太皇太后所为?”

高旸昏倒的那天,梁婠就给他诊过脉,他并非一般病痛,而是误服毒草所致昏厥。

太医令垂眸跪地,态度十分诚恳:“不瞒太后,昔日太皇太后也并非冤枉薛昭仪,那薛昭仪确实想借旁人之手暗害先帝,而太皇太后无意中识破,只不过——”

梁婠盯住他:“只不过她选择了将计就计。”

太医令深深伏低:“是。”

梁婠摇头笑了下:“确实扳倒了薛昭仪,也错过了解毒的好时机,或者说,错估了药的毒性。”

太医令道:“确实如此。”

太医令离开后,内殿又恢复安静。

梁婠视线转向床榻上熟睡的高旸,话却是问锦兰。

“你如何看?”

锦兰头垂得低低的,语气沉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后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饶是太后再筛查一遍,恐怕依旧是防不胜防。”

梁婠抿唇:“你认为今日之事不是意外?”

锦兰如实道:“太后无子,唯有主上。”

梁婠若有似无一叹,她又如何不知?

一旦高旸死了,再无人可继,那些伸长脖子等着的人,才有机会坐上高位。

安置好高旸,梁婠踏着凉凉的夜风,往皇宫的冰窖行去。

幽深的冰窖里有郁人守在灵柩前。

灵柩里整齐摆放着香料和草药。

郁人们尚不曾休息,仍在浴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