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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河人烟稀少,天黑下来,那山林入口处黑黢黢的,宛如一张参差不齐的大嘴。

何子鱼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目光坚定地踏入林中。

“嘁嚓——”

干枯的树叶在脚底下发出焦脆声响,突兀至极。他把脚放轻,缓缓向前行去。

洛河山上围聚了一帮心狠手辣的土匪,其头目喜欢挖人心当下酒菜——这家伙嘴挑,上了十八岁的人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要是长得漂亮,年纪大一些也无妨。

这变态头目底下有一群变态喽啰,师爷喜欢把人头当装饰品,左膀喜欢肢解人,右臂喜欢剥人皮,每个人都各有所好,有条不紊。

前段时间当地县令的女儿被抓上山去了,隔天县衙前就摆了一件血淋淋的肚兜和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县令和夫人哭死过去,官兵乌泱泱打上山去,但看到了挂了满林子的残肢断臂和人皮玩偶就一个个吐得人事不省。

好几个府兵被吓到精神错乱,连亲娘都不认得了。

官府前后派了三波人,不仅无功而返还让这群山匪更加狂妄,隔天县里就莫名失踪了三个少女。

府兵在这群魔鬼面前束手无策,县令遂与周边五个县联手,发布悬赏,征集人力,围剿这群祸害。

各地要钱不要命的人匆匆来到洛水聚合,何子鱼一想到那两千两的悬赏,就打消了去县衙的想法,只身前往野猪林。

林中滞闷空气中夹杂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越往山上去,腥味越浓重清晰。

山匪在林中布了陷阱,何子鱼拿长刀荡开一个隐藏在枯叶下的铜齿夹,思索片刻,把前方的枯叶扒拉开,底下的竹剑床就浮出水面。

剑床上串了三个人,尚未腐烂。

他体内那位钻出来笑道:“哎,好惨。”

何子鱼面无表情的抿紧嘴,对方急不可耐的夺回控制权:“这种为民除害的事交给我就好了,反正最终也是我上。”

说得倒是在理,何子鱼目睹对方兴高采烈的冲着那一片挂了残肢断臂的林子呼喝:“好家伙,还能这么玩!”

他开始担忧起来,不由得提醒道:“你要是乱杀人,我跟你同归于尽——”

对方显然比方才更激动了:“那我要自己动手。”

何子鱼心力憔悴。

对方宛如鬼魅般行动起来,偷偷摸上山去,顺带把一个盯梢的喽啰洞穿。

动作之利索,好像比以前更精进了。

山上有个大木屋,有人正在给另外六个人表演锯活人脑袋,惨叫声响彻山林。

鲜血爆溅,满室腥膻。

有人拍手:“好,要是让他叫得更惨些就好了——”

血淋淋的头颅瓜熟蒂落,坐在上首的人叫人把心脏掏出来,喽啰还没动手,一颗血淋淋的人心就递到了头目眼前。

二把手看着自己空洞的心口,惊恐的张了张嘴,下一刻猝然倒地。

一屋子人大惊:这人何时出现的?!

“拿下他!”

县衙的义军打算去山上搞夜袭,避过重重机关,喝退豺狼虎豹,花了大半夜终于爬上山顶,眼瞅那木屋就在近前,屋中突然一声尖叫。

众人微微弓起腰身,握紧刀。

杜案跟这伙变态交了很多次手,尤其忌惮那个武艺高强的头领,他擦了把冷汗,看看心有余悸的义军。

屋中又是一声惨叫,在别屋泡血澡的女子猛然睁眼,将浴袍裹上,拎着刀冲出来。

杜案大喝:“拿下这妖女!”

妖女便是军师了,平常负责带人设置各种机关,以及炼迷\/魂药下山抓人。

她转身就跑,众人拼命追,忽然脚底一空,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跌进一个地牢中去了,两只恶虎与他们仅有一面铁丝网的距离。

“吼——”

外面传来女子的惨叫,粘稠的液体飞溅在杜案等人脸上。

铁笼缓缓往上升,众人心有余悸的擦把汗,出来时少年手举一只火把,身后背着个血淋淋的布袋,随便瞅他们一眼,便转身走了。

众人出来后把木屋检查一遍,有三个人脑袋不翼而飞,料想是被那少年扒拉去了。他们彼此看看,眼里起了点杀心。

杜案一把火将木屋烧了,回头道:“这山上原本有十五号人,几乎都横在这屋里。”他收回目光,“你们要找死的话,尽管去吧。”

有人僵硬地笑道:“官爷,那可是两千两,被他一人拿去不可惜么?我们有三十来号弟兄,未尝干不过他。”

杜案看众人眼底狂热,索性道:“山匪死了,我的任务完成,大家好聚好散。”

旁边的人一把拉住他:“有钱大家赚,怎好让官爷落空。”

落空倒是其次,只是怕他泄露接下来的事所以要拉他入伙罢了。

杜案无语道:“这么说,大家都能确保自己从对方手下活着领到赏钱?就不怕是去赔死?你们敢确定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么?”

他顿了顿,笑道:“那位可是杀了满山凶匪还连个粗气都没喘一声的人啊。”

众人嬉笑道:“要论功夫,我们虽算不上炉火纯青,但也能以一挑十了,还怕他一个毛孩不成?”

杜案见劝不住,为了保命起见,道:“我家有老小,要是有钱赚自然乐意,只是功夫差怕给大家拖后腿,现在该动身了。”

大家松了口气,下山时杜案落后半步,然后一步,两步,最后他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大家反应过来后忙分成两路人马,一路追何子鱼,一路追杜案。

杜案躲进断肢林,他方才来没带大家走这边,追过来的人仰头跟人皮偶猛瞧个对眼,吓了几大个趔趄,连忙绕开。

杜案猜想这路人一定会回来,于是立马蹿下树,从小路跑下山。

那队人马果然又折回断肢林,朝树上呼喝,然后一把火将林子烧了,等在下面看。

大火燎起来时杜案已经出了山林,远处传来几声凄惨呼声,他摇了摇头,爬上马,疲惫的往县衙赶。

何子鱼看了看满地横尸,左边山林烧了起来,他不急不慢的继续走,连夜赶到县衙。

县令听山匪被杀光了,抱着夫人喜极而泣,老两口匆匆跑出来见何子鱼,一眼就看到他手中提的布袋。

夫人书香门第,打小就练就一身贤良端庄的品格,有点怕鬼,但此刻她红眼乱头,一把拎过何子鱼手中的布袋,恶狠狠的看着袋中的四颗脑袋。

何子鱼忍不住后退一步,给她指认:“这是头头,这是二把手和三把手,这女的我不知道——”

县令一把抱住他,大哭:“儿啊!”

何子鱼浑身僵硬,夫人将头颅甩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咬牙切齿道:“没错了,就是他们,害死我嫣儿的杀才!”

老两口哭个不停,叫人设宴,何子鱼觉得自己要是推辞那就煞风景了。

从洛水到镇江要十二天,他快马加鞭的话,只要十天,来回二十天。

但家有病母,多一刻都让他如坐针毡。

他硬着头皮吃了县令准备的晚饭,听他们边哭边说起那位香消玉殒的小姐,听他们感恩戴德,他心想:“好久给我钱?”

正吃着,一伙人闯进县衙,群情激奋的向县令叫道:“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县令沉吟道:“你们不是上山杀匪的义军么?”

一个壮汉跳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是,老爷您明察秋毫,我们上山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匪徒杀掉,死了二十来个弟兄,把人头交给杜案官爷,应他的命去销毁山上的机关和那片挂死人的林子——”

他用力地抹了一把泪,恶狠狠的瞪住何子鱼,把手一指:“却不想杜案与这人勾结,将我们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人头给了他,好吞赏金!”

县令看了杜案一眼,杜案好笑道:“这几位兄弟经历的事,与某相差甚远。我只知道把你们带上山后,山匪几乎死绝,那军师冲出来,大家追上去后被困在地牢里,是这个小兄弟将我们救出来,但大家心有不甘,所以要杀人越货。我曲意附和,半路逃去挂尸林,你们来追杀,却被吓坏了,跑远后又折回来烧了林子——”

何子鱼没想到自己竟会遭遇这种事,他默然望着那群哭天抢地的人,随后与县令夫妇面面相觑。

幸好县令早已得到杜案的消息,派人去山上查探虚实了。

他老人家捋着胡须不说话,底下那群人叫得更起劲了。

“你编,你继续编!”

“昧着良心干那勾当,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今日这功劳我们不要也罢,但一想到是你这种小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官逼民反,还有没有王法!”

何子鱼顶着一身腥膻听他们叫唤,体内那位突然暴躁,抽出匕首猛丢去。

“锵——”

匕首落在为首那人身前,擦着膝盖刺进青砖地面。

他掏了掏耳朵:“聒噪。”

杜案小心翼翼的吐了口气:还好他半路逃了。

那伙人愕然片刻,随即向县令道:“青天大老爷啊,您做主啊,这人仗着一把子力气就为非作歹!”

“绝不会屈服在恶势力手下!”

县令道:“肃静——”

众人不服气地闭了闭嘴。

他老人家把两边瞅瞅,目光落在何子鱼凌乱的血色衣襟上,道:“大家说的都在理。”

众人神色稍霁。

“都辛苦了,先填饱肚皮再说。”

输赢还没见个头,他们怎么吃得下去?但没奈何,只得坐下。

吃完饭后一队人马匆匆进来,一穿官衙武袍的青年去县令旁边,低声交谈。

夫人也凑过去听了片刻,随即笑道:“竟有这种事。”

大家不明所以,夫人朝青年道:“君儿,你跟大家讲讲。”

青年恭敬道:“是,母亲。”

“我受命上山检查,先是在半路看到二十来号新鲜尸体,有三人尚有生气,我叫人送下山,然后去山上,山匪们死去多时,后山有个大地牢,牢里关着两只饿虎,被我杀了。挂尸林起火,火势蔓延到山上,我们回来的路上下起大雨,但为了保险起见,孩儿已派人去防守山火。”

县令向苦主们道:“你们既然与山匪殊死搏战,为何大半人死在半山腰,而山匪死在山顶?再有,你们既然九死一生,为何身上没有血迹?那伙凶匪实力强悍,就连县衙里的领班教头都掉了只胳膊,他当时还带了六十号壮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