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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雅的怒火把桉水烧得像个人间地狱,河水十里飘红。

深夜时聂昂一行人赶到吴营,直被那厮杀声震得耳聋。温舒一把掀开车帘子,大火球的光映照在她脸上,下一刻轰然砸地。

赵戬筋疲力竭地倒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疯了!喀,咳咳——”

赵雅面无表情地听着幼弟的哭声,差人把帝后的遗体运回去。

文军师扫了眼杀气腾腾的吴人,冲赵雅道:“殿下,吴军破釜沉舟,只恐两败俱伤。”

赵雅没则声。

另一个军师沉吟道:“不若退回去修整一夜,差人调动肖冰大军,两面围击,方逊必败无疑!”

良久,他们才听到殿下哑着声音说道:“好。”

魏军击鼓收兵,方逊把支棱八叉的何子鱼提回去,聂昂带人前来接应,看到心肝外甥这一身惨烈的伤口,登时如被割了心肝一般。

何子鱼背靠方逊,混不吝的冲聂昂笑了笑——虽然伤得很重,但他把司马峥身上戳了个洞,不亏。

可惜没刺中心口。

“还笑!你娘她们等着呢——”聂昂抹了把泪,将何子鱼扯到手里,呵斥道:“走!”

何子鱼听到聂乌来了,登时提起一口气,他撕掉聂昂的手,麻溜地折到方逊房里,聂昂急忙跟上,方逊说道:“他怕阿姐看了担心,要去收拾。”

聂昂摸了摸发酸的鼻子。

方逊伺候着何子鱼把一身血冲洗干净,替他上药包扎,给他找了一件干净衣裳,把他收拾得像个人了,这才拍拍他的头:“去吧。”

何子鱼面色凝重的捉着手思索片刻,在方逊床上翻出三个香囊,囫囵往身上塞。

淡淡的花香把那股血腥味压了下去,做完这些后他战战兢兢的冲方逊哆嗦一下。

桉水守不住了,聂昂带着家眷来这里,必然是要接他走——

聂昂以为他是怕身上的血气刺到聂乌,辛酸又好笑地道:“得了,你这幅惨状,她想打也下不去手——”

顿了顿,把喉头的苦涩咽下。

如今聂乌身体半僵,简单弯曲一下手臂都极为费劲,就算她想教训这小孽障,也无能为力。

几人来到聂乌面前,何子鱼低着头叫了声娘。聂乌缓缓抬起手把他招到眼前,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抚。

何子鱼惊愕地望着他娘这只木然的手,随即看向聂乌的脸,楞住了。

这张美艳的脸上一片乌青,微微扭曲,好像在遭受着剧痛似的。这一抬手的功夫就让她出了满头大汗。

“我们来,是要带你走。”温舒不忍的别开眼,看着地面说道,“你也是个大人了,我就不瞒你了。你娘如今中了乌夜啼,这是快熬不住了,所以你爹来信叫我们带她去俨地找詹屏解毒……”

何子鱼如遭雷劈:“乌夜啼?”

这种毒不是早绝迹了么?

他问道:“谁做的?”

聂昂怒铮铮道:“还能有谁?吴霖为了让你爹甘心为他效命,就给你娘下了这毒!”

何子鱼感觉自己摇摇欲坠间被谁扶了一把。

“你爹的人在他俩死后就在吴国杀权贵,张权和娄伯庸昨儿个接连死了,吴国士族,或许就只剩我们几个。”

“为了斩草除根,他肯定留了后手,所以今夜我们就要动身。”

何子鱼呆呆望着聂乌,一股无名怆痛倏然涌上心头,呛得喉咙像挨了冰刀。

小毛见这么多人围在聂乌旁边,龇牙咧嘴的跳到聂乌膝盖上,一副护主的模样。

聂乌在它头上抚了一下,她现在的声音很怪,所以就不怎么张口。何子鱼强站直身,提刀向坐在一边的方月母子走去。

方月虽然遭逢大乱却依然保持着一国之母的从容气度,她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深深瞧了何子鱼一眼,道:“将军,大人的错就让大人来偿吧,请放过这两个孩儿。”

何子鱼厉目看着她——皇后娘娘跟方逊长得很像,她背后的两个崽子遗传了娘,母子三人凑在一块,活似又多出三个方逊,叫他眼花了好一阵,拎刀的手微微哆嗦。

吴晰探出脑袋,朝何子鱼说道:“舅娘——”

聂昂等人以为自己耳聋了,反应过来后大惊失色,聂乌脸上的表情片片皲裂,屋子里静可听针。

何子鱼被这一出吓得魂飞天外,快速瞟了聂乌等人一眼。

“舅娘——”

吴晰这不知死活的小崽子又叫了他一声,缓缓道:“我父皇对你们做了很多错事,母后不知情,小渊也不懂这些。我身为长子,愿替父皇赎罪,你杀我吧。”

何子鱼顶着三位长辈严肃的视线,脑门上爬出一片热汗,他抓着领口透了透风,朝方逊送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却没想方逊几步跨到他旁边,他慌乱间想窜一边去,方逊不解风情的揽住他腰身。

何子鱼感觉自己要被长辈们的目光烧成灰了,龇着牙拿眼神疯狂示意方逊滚回去。然而方逊却将他手中的刀接过手,另一只手安抚似的在他头上一摸,说道:“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我来替你动手。”

说罢就抖擞一下,面色凝重地朝吴晰走去。吴晰从舅舅眼神中得到个暗示,于是伸长脖子做一副引颈就戮状。

方逊举起刀,吴玄急得在方月怀里大哭。

“舅舅是坏蛋,舅娘是大坏蛋!”

何子鱼:“……”

方逊手中的长刀即将落在吴晰脖子上时,方月紧紧抱着躁动不安的小儿子,她从余光里看到那少年咬牙切齿的低骂一声,抓住方逊的手。

何子鱼红着眼睛把方逊攘到一边,朝方月叫道:“以后别让我见到你们!”

吴玄扑到吴晰怀里嚎啕大哭。

他正在气头上,方逊就没敢上去找不痛快,退到一边。这一退,反倒触了少爷的霉头。

这时候何子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冲过去一把攥住对方衣领,狠狠将牙一磨:“你跟他们走还是跟我走?”

将军哑然无声,静静望着对方。

何子鱼的手渐渐松了开,最后无力地垂下去,自嘲般笑了一声。他见方逊身上的血污还未清理,就朝气急败坏的聂昂道:“可以等黎明再走么?”

“休想!”

何子鱼抿了抿嘴,抬头看向聂乌,眼神躲闪片刻,朝面无表情的亲娘道:“娘——”

聂乌紧抿着唇没吭声,聂昂要做那棒打鸳鸯的大棒,不由分说就要带他走,何子鱼咬着唇把舅舅的手撕开。

聂昂难以置信,他觉得今日的恶果都是方逊的错,就要跟方逊拼命,温舒一把将他拽住,朝何子鱼道:“要干什么快去,把他等急了你也休想讨到好!”

何子鱼立在原地没动,聂昂一步跨来,将他拽得几个大趔,一伙人扑出营来,何子鱼被粗暴地塞上马车,满身伤口疼得他周身一麻。

方逊跟到车边,何子鱼推开聂昂,粗暴地拽过方逊衣领,他以为自己能像去年离开鸠关时那般冷静,但开口却哽塞得颤抖起来。

“我去俨地后,你得来找我——”

“等你两年,要是你不来,我就另寻良人——”

“方子谦,回答我!”

方逊深深望着这灰暗光线中忽明忽暗的脸,扣住对方头部吻了上去。

聂家姐弟差点被气得爆体而亡,方月急忙捂着吴晰的眼睛,吴晰捂住吴玄的眼睛。

何子鱼手指插入对方发林中,不断回应着那炙热的吻,他有点喘不过气,分开深呼吸一口,又被方逊吻住了。

大家眼不见为净背身望天。

“何子鱼,”方逊在他唇间轻声呢喃道,“上淄王誓死追随他的王妃。”

何子鱼凄惨的咬了咬唇:“少拿这种假大空的话搪塞我,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

“我爱你——”方逊捧着对方的脸,声音在微微发颤:“我爱你,无论何时,何地——”

少年紧抓着他衣领惨笑一声:“别拿你对付情妇那套用在我身上。”

方逊眼底闪过一丝怆然,抿嘴笑了笑:“我从没对别人说过这种话。”

待在一边的聂昂抖了抖鸡皮疙瘩,粗粗将方逊攘开攘开,不耐道:“你该滚了!”

说罢爬上车去,招呼人把聂乌送上车,清点一下人头,狠狠刮了方逊一眼,把鞭子一抽,率着一伙人冲进浓浓夜色。

马蹄嘚嘚滚远,方逊为姐姐准备的人马也齐备了,他把季渊叫到跟前,吩咐对方照顾好母子三人,便将人送上车。

“西南山高水深,多瘴气毒虫,万万当心。季将军是我的得力干将,之后的一切安排都听他的。”

他说着担忧地看了眼换了男装的方月,把母子仨的手从身上抠下来,退后两步:“阿姐,你们一路小心。”

方月急道:“跟我们走,不要再白送人命了!”

方逊摇了摇头:“军中人未散尽。”

方月还想说点什么,对方却催季渊动身了。

马车倏然冲出去,母子三人探出头望着那笔直的人渐渐被夜色吞没,心头一紧。

方月叫道:“阿逊,无论是去找他,还是来见我们,你一定会的,对么——”

那人动了一下,跟他们挥了挥手。

方逊回到主营,叫来一干憔悴不堪的副将,他坐在上面,视线从一张张脸上划过,平静道:“兄弟们,本以为还能与大家在马背上谈笑风生,踏破魏国山河,却不料到这般田地,方某惭愧。”

陈齐叫道:“将军,要不你干脆洗洗,嫁给那安平公主,和亲得了。”

“本将军有人管了。”方逊垂眸望着面前的将官名册,“军中还有四万人,兄弟们随我征战多年,拼死拼活的,方某亏欠良多。”

他说着指着放在角落里的五只大箱子,温声道:“那箱子里是我变卖来的黄金,一人三两,我就不一一点名了。”

帐外的一般士兵,则正在外面一头雾水的排队领赏银,每人六十两,算不得多,但方逊已经尽力了。

陈齐等人黑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