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话堵在喉间,忙呸几声,长辈的口吻对慕璟渊道:“璟渊,你这孩子,说什么丧气话,这人哪知未来的事!”
慕璟渊淡道:“我一出生,太医就断言了,顾夫人对太医的话有什么疑议?”
“我,”顾夫人没想到慕璟渊这么噎人,舌头转了转,才虚道:“世事难料,也说不定。”
慕璟渊直视她,目色皆淡,道:“二十多年都过去了,就几年的功夫来指望这说不定?”
慕璟澜这一看过来,顾夫人才真真切切看到慕璟渊的冷淡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上首的老夫人,见老夫人没有掺和的意思,只觉自己有了底气:“璟渊,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年纪尚轻,我便不跟你计较,但我现在一门心思都是为了你日后着想,不管日后如何,你好歹要有个香火不是。”
她眼睛转到坐在旁边默然不语的慕璟澜,眼中喜道:“今日璟澜也在这里,今日一见璟澜就是个极好相处的,日后,我们婉莹嫁过来,我也放心,就是璟渊有什么不测,我家婉莹也定然乖乖的不争不抢,到时候挑眉孤儿寡母的,相信璟澜也会照看好的。”
她话说着,人站在慕璟渊这里,眼珠子都快粘到慕璟澜身上去了,那晶亮的目光像是看着慕国公府的金山银山。
慕璟澜喝茶,没理她。
她耐不住走了过去,道:“璟澜啊,你怕是没见过我,但我可是一直就听说你的名字,你劝劝你大哥,姨母我对他一番好意,他却不领情。你看看我家婉莹,日后肯定会乖乖巧巧,不给你惹麻烦的,以后你娶了媳妇,也不会跟你抢。”
慕清颜觉得这顾夫人是看着精明,真的蠢,她是哪里看出她家大哥脾气好的?这嗡嗡嗡的聒噪声,她家祖母都不敢这样跟大哥说话。
“顾夫人怕是找错人说话了,你的未来女婿在那,不是我。”慕璟澜从杯中抬起眼皮,终于看了顾夫人一眼。
这一眼让顾夫人仿佛终于得到了宠信一般,忙巴结道:“哎哟,瞧璟澜这话说的,未来女婿在那里,但这国公府未来的主人是你啊,我家婉莹日后还是要多靠你照顾的。”
这几乎是整个盛京都知道,但是谁都不敢说出来的事情,因此,慕璟澜每次来慕国公府,哪怕二房的人再不受慕国公府的人喜欢,但也半点不敢有不敬。
心照不宣,就连慕国公也默认,慕璟澜便是未来慕国公府的主人。
屋内氛围渐渐诡异,偏生顾夫人还在开心继续,完全感受不到屋内的氛围不对。
众人的脸色也在变得发冷。
“你和璟渊不一样,你娶亲定然不能随便,肯定是一等一的高门大户,那世家嫡女性子肯定也温和端庄,是菩萨一样的人,到时候,我家婉莹母子在您夫人的看护下肯定过得顺遂,姨母相信璟澜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大嫂的。”
“啪嗒!”桌上的茶杯一掷,被猛然摔碎在顾夫人脚下。
“啊!”顾夫人猛地惊叫一声。
茶水溅在她精心装扮的衣裙上,心里一阵肉疼,她想要发怒,又想起这人未来的身份,只好轻声埋怨道:“璟澜,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厅上所有人都不由把目光看向罪魁祸首。
慕璟英和慕璟荻皱眉,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杂色,都明白,大哥生气了。
两人默然,此刻都聪明的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慕璟澜看着顾夫人带着抱怨,又端着长辈的架子,诚然道:“对不起,”见顾夫人脸色缓了些,他又道:“但我是故意的。”
“……”什么?!
顾夫人缓和的脸僵住,半晌没转动眼珠,显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话,出自这样一个如玉端方的公子嘴里,实在不敢相信。
他脸色太平淡,话又太张狂。
顾夫人嘴角扯了扯,想要说话,是不是误会了,慕璟澜慢条斯理放下茶杯,道:“慕璟渊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和他争。”
这话不仅张狂,还充满不屑,慕国公和慕国公夫人都禁不住变了脸。
顾夫人莫名觉得眼前的贵公子有些让人心惧,道:“璟澜,你在胡说什么!”
顾婉莹也站在顾夫人身边,跟顾夫人同样的感受,有些发颤:“璟澜表,表哥,你怎么能这么和我,母亲说话,对璟渊,表哥,如此语气。”
慕璟澜挑眉,道:“哦,为何不能如此?”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厅内所有人都注视着他,顾夫人和顾婉莹也都被慕璟澜这样吓坏了。
只见他迎上顾夫人和顾婉莹惊疑的目光,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她们。
“与他一个将死之人争,丢了我的名声不说,处心积虑到最后,还换来的不过是祖父祖母一副无可奈何的强迫模样,我慕璟澜又不比慕璟渊差什么,何必如此下贱行事,受人脸色!”
他脸上闪过嘲讽,直落入顾夫人和顾婉莹眼中,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慕璟澜是不是疯了!
“璟澜,你别说了!”老夫人在上首,忍不住劝道。
老国公盯着他,沉道:“让他说!”
慕璟澜眼眸深邃,淡淡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转向慕国公,与他直直对视。
慢慢的他轻笑了:“祖父,慕国公,你是不是日日在想着,我是如何望眼欲穿的谋算着你慕国公府的爵位。”
老夫人心一紧,老国公道:“难道你不是吗!”
慕璟澜笑倏地一收,沉道:“你哪儿看出我是了!”
老夫人忙道:“你们别说了,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她去扯慕国公的衣袖,慕国公一把站起来,似乎憋了几十年的怒气,这一朝得以揭破,喝道:“你们父子一个样,全部狼子野心!”
慕璟英和慕璟荻在一旁握紧了拳,却没吭一声。
慕璟澜神色不变,讽斥:“一派胡言!”
慕璟英和慕璟荻这次都吓住了,纷纷站起来:“大哥!”
慕璟渊微微皱眉,看着慕璟澜不对劲的脸,想要起身的身体到底止住了下来。
老国公没想到慕璟澜会露出这样尖锐的模样,脸变了又变,半天冒出几个字:“你放肆!”
慕璟渊和慕璟荻脸色不安,心照不宣挪步,站到了慕璟澜身后,显然三兄弟齐心的架势。
慕璟澜那双深邃眼睛涌动骇浪,直视着老国公,笑道:“我就是放肆你又如何,你就是再讨厌我,在厌恶我们这几个狼子野心的人,你还不是要把慕国公府的爵位给我?”
他一步一步上前,站定在老国公面前,道:“敢问慕国公,我不是你的孙子吗?”
老国公直觉气血上涌,第一次被一个小辈如此无礼对待,还是自己的亲孙子。
他想怒骂慕璟澜,但对上那双深邃涌动骇浪的眼睛,张着嘴却莫名开不了口。
慕璟澜眼眶发红:“你们不愿意给,可曾想过我慕璟澜是否就真的想要。一个口口声声说,璟澜,我不会与你争,这世子之位,这国公府,日后都会是你的,一个又日日夜夜教导说,璟澜,你是我的嫡长子,你要努力,你要比任何人都优秀,优秀到所有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只有这样,谁都不能再和你争那个位置!”
他带着微不可闻的嘲讽:“你们所有人,包括高高在上的祖父祖母,包括你们这些旁观看戏的人,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就觉得你们觉得重要的东西,在我慕璟澜的眼里就一定值得我去争去抢!”
“一直就把我当贼,试问,我慕璟澜的骄傲,你们可曾明白,我慕璟澜的不屑一顾,你们又可曾看见!论出身,我慕璟澜也是嫡长嫡出,哪怕现在站在这慕国公府,我慕璟澜也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慕璟澜接受的是属于我父亲的一切,不属于我的东西,不属于我父亲的东西,想要我慕璟澜去争,你们也要看我慕璟澜愿不愿意!”
“我承认,慕国公府世子之位是耀眼,但请莫要以为我触手可及,就谁都把我当贼!”慕璟澜眼中恢复了往日淡漠,眼眸轻抬,望着居中高坐的慕国公:“捉贼请拿脏,什么事情都靠主观臆断,你们对我何其残忍!”他的声音无情而冰冷。
地上碎片无人收拾,老国公苍老的眼眸深邃,嗫嚅着唇畔,却开不了口。
慕国公夫人紧紧握住老国公的手,望着孙子冰冷的模样,面色煞白,颤声:“璟,澜。”
慕璟澜猛地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头涌动的情绪,紧紧握着手中的拳头,掩在袖口,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漠。
“抱歉,失态了。”半晌,他道:“小妹留下,好好看看祖父祖母的身体吧。”
他转过身,腰间袍带微晃,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璟澜!”
慕璟渊抬起头,叫住要走出房门的慕璟澜,望着那压抑的背影,对于那番话,他满心愧疚:“对不起!”
他能说的,就只有这几个字。
慕璟澜顿住脚步,背身道:“在你们眼里,我们二房谁都是狼子野心吧!”
说完,他再不理会任何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慕国公府,慕璟英和慕璟荻自然紧随其后。
……
自慕璟澜离开之后,再没有登过慕国公府的门。
慕清颜去看了慕璟澜他们几次,他们神色如常,只是对于慕国公府这四个字更加讳莫如深,几次下来,头疼又头疼,回去跟容珏发发牢骚,容珏在好生哄她一番便就此过去。
接下来,省试、殿试皆过,前三甲,祁辰,谢杭,许文延,紧接着便是李乐唯等人,考得十分不错。
琼林夜宴,慕璟澜三兄弟也被圣上召去,慕清颜在容珏出门前,三令五申强调道:“我跟大哥他们关系本来就尴尬,前些日子都不好带你上门,这次你去琼林宴,可以好好跟大哥谈谈,搞好关系,大哥为人深沉,三哥性子极,二哥却是个好说话的,”在容珏怀疑的目光下,她轻咳一声,道:“至少明面上是十分好说话的,所以,二哥或许是个突破口,总之,你几个大舅子日后的和睦,就全靠你了。”
容珏有些无奈,道:“世子妃这个任务,就有些任重道远了。”
慕清颜笑,伸手抱住他的腰身,道:“珏世子还有不行的时候?”
容珏顺势搂住怀里的温香软玉,低头,提醒道:“世子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
慕清颜埋在他胸口,肩膀颤抖,噗笑一声:“又没真叫你今晚就化这三尺冰。”
容珏道:“我是怕世子妃嫌我效率低下。”
慕清颜忍笑,抬头看他道:“不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干也得干了,容珏抱着怀中人偷了几个香吻,然后心满意足带着邵寻寒槊离府,上马车入宫而去。
宫宴上,自然是一番玉盘珍馐,琴音歌舞,各大官员推杯换盏,互相寒暄奉承,对于三甲自然也多客套,祁辰谢杭游刃有余,许文延这些年人情冷暖看得透,谦文之下又自带一番自矜,一场宴会下来,三人倒是颇让满殿大臣意外。
因为,他们知道,今年这三甲,差不多都算是寒门了。
寒门出此龙凤之辈,圣上自然高兴,赏赐了三人不少东西,尤其是对上祁辰,一席宴会下来,他总不自觉被那清俊之姿吸引,总觉得与心中那人有七八分的相似,竟有一种是否是那人投胎重生也未可知。
因此,又是一番恩赏下来,众大臣都是人精,心知这个状元郎是入了圣上的眼,日后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酒酣宴罢,已是明月近半空,圣上酒醉微熏,散了席,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往殿外结伴而去,不一会儿人潮后只剩几人独坐,似待众人走后,图个清静。
祁辰三人与容珏几人颔首过离开,慕璟澜三兄弟见人走的差不多,也起身,方离座几步,后面有人喊:“璟澜兄。”
听声音,三人便知是谁,慕璟澜转身看向容珏,道:“世子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