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到底还是没问出来他们到底要回到哪儿去,但浑身疲惫间下意识觉得单大白是不会骗她的,干脆什么也不多说,只管保持体力,努力不掉队。
一路上单仁不断开枪,击晕了不少失去理智的人,将他们安置在较为妥当的地方。覃玉则负责注射葡萄糖生理盐水之类能维持生命的溶液。两人配合地相当默契,唯一一次意外发生在一只野狗的忽然袭击时。按照单仁的身手,这种程度的突袭本来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清了那只狗的样子后他明显迟疑了一秒。正是这片刻的迟疑坏了事,但在那只野狗扑上来咬住他脖子之前,覃玉却先一步冲过来推开了他。
单仁击晕那只狗,熟练地安置好,紧接着走到覃玉身边。虽然没有过多表现出来,但他投去的目光明显带着担忧,“……你没事吧?”
覃玉看起来惊魂未定,但却似乎没受什么损伤。他站起来,笑了笑,“单先生没事就好。”
单仁打量他一番,紧张的神色这才散去,接着抬手就拍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子,真当自己是钢铁侠啊。我能有事?管好你自己吧。”
覃玉委屈地抱着后脑勺,“怎么单先生和师父一样,都喜欢拍我头啊。”
“太傻,欠拍。我现在才明白,你师父打你还真打对了。自己都顾不上,没事管别人的死活干什么?”单仁嘴上这么恶狠狠地说着,听起来可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还有,什么单先生恶先生的,叫大白哥哥。就跟小红……”
他忽然不往下说了。覃玉也没有搭腔。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孟姜女知道一定有缘故,默默旁观着,也没有说话。
半晌后,覃玉打破了沉默,“大白哥哥……之后我们一定会救她回来的。虽然这样的话肯定又会被师父骂了。”
“你还没少被你师父骂啊?”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单仁调侃了一句,接着向前看了看,话锋一转说,“要到了。最后一段路小心一点。”
孟姜女恍惚觉得前方的景物有点眼熟,但还没来得及细想,脚下就绊倒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的时候被一双手扶住了。
覃玉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孟姜女说:“没事,我只是……”
困倦忽然袭来,她后面的话化为了一个哈欠,正要往下接的时候,就听到覃玉说:“大白哥哥,孟姐姐好像昏过去了——”
还没呢。哪儿那么容易晕。就是有点困而已。
她想这么说,却张不开嘴,继而再次打了个哈欠,真的睡了过去。
单仁走了过来,探了探她的鼻息,从覃玉手里接过她来背在背上,“本来还想问问她具体的情报来的……先算了吧,不急在这一时。你去开路。”
覃玉小心翼翼地从小巷子里走到一排建筑物后,捡起一根木棍四周探着,最后掀起一块石板,“这边。”
通往林氏医馆的地道较为僻静,倒是没什么情况。单仁背着孟姜女,虽然有些困难但还是爬了下去。覃玉最后环顾了一番,然后才钻进来,将石板遮在头顶,从内部重新封好。
两人走在狭窄漆黑的通道中,覃玉开着手电走在前面。单仁坚持了一段路,见终点仍然遥遥无期,只得将孟姜女放下了一会儿,自己扶着墙喘了半天,忍不住感叹说:“林逸声这小子还真厉害,这么多地道,怎么挖出来的呀。通风排水呢?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吗?他到底是医生还是工程师啊。”
估计是听到自己师父被夸了,覃玉看起来十分高兴,“师父的确很厉害啦,不过这些倒不是他做的。在载杰城存在之前这些就有了,第一批住民以防万一建的。因为那时候在打仗嘛,可能会有空袭什么的。后来和平了好几十年,就没什么人记得这个了。我师父当年就是看好这个才选定这里作为林氏医馆的地址,我来了之后跟他一起改造了一下。”
单仁心念一动,“你师父又不是鼹鼠,要地洞干什么?”
覃玉答道:“逃命啊。”
单仁一听这里面大有故事,重新将孟姜女背起来,边走边说:“逃命?他不让别人逃命就算好的了吧。你不会瞎说吧?”
覃玉有点急了,“真的,没瞎说!”
单仁挑着音调,“真的?”
这孩子实在是实诚,对他没什么防备,又急于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都不用单仁继续套就把自家师父的老底交代得一干二净,“真的。我听师父说,当年他被傅家害了,差点死在事故中。那时候我师祖还在,拼尽全力才保住他的命。但他双手双腿,还有大半个躯体都被换成了神经义肢。出了这事儿之后,他就不敢再露面了,师祖就建议他来莫是星躲着。他让师祖一起来,师祖没来,说是他不能走,还有很多病人需要他。”
他说到这儿卡了壳,咬了咬下唇,接着说:“就在师父走后不久,师祖也出了事故,当场死亡,一点救回来的希望都没有。从那之后师父的性情就越来越……越来越和原来不一样了。”
联想林逸声一直以来的作风,“不一样”这个评价还真是相当含蓄。不过想想也对,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怪不得他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单仁想到这儿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又有些担心起来,“等等,你刚刚说神经义肢……他手不是真的?”
说起来,林逸声一直全副武装,口罩手套一应俱全,从来没怎么给别人窥视真面目的机会,再加上当时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覃玉说:“嗯……师父当时受伤很重,没办法。”
“卧槽,那万一靠谱吗?”单仁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大黑还在他手上呢,早知道这样死都不该……
覃玉自信满满地说:“是师祖弄的,绝对没问题,甚至比一般人的手还要好呢。而且师父是受过训练的,他对肢体的控制本身就比一般人强,不会不靠谱的。”
看到他这么打包票,单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对啊,他都忘了。神经义肢是二十一世纪就有了的东西,大遗忘世纪因为军队需求而也有发展,虽然被帝政时代阻隔了,但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的技术只好不坏。
虽然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想起这茬来,刚刚在忙碌之下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担忧和心慌再次涌现出来,压得他又有点喘不过气。
覃玉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没有再和他搭话。单仁很感激他能这么做,接下来的一路上只是背着孟姜女默默向前走,没再重开话头。
过了十分钟左右,两人回到林氏医馆的地下室。林逸声的小黑屋门口的红灯仍然亮着,于是覃玉将孟姜女安置在病床上躺好,忙着给她做各项检查。单仁则站在门前“请勿打扰”的红灯下,盯着门把手发呆。
很久以后,覃玉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大白哥……”
单仁猛地转身,把他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嗯,不好意思,什么事?”
覃玉挠了挠侧脸,有些腼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没什么事,就是……孟姐姐没事的,就是有点累了,睡睡就好。”
单仁“嗯”了一声,又转了回去。
半晌,覃玉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大白哥哥……其实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赶在单仁作出反应之前,他又说:“我师父就是嘴上凶,我就是这么被他吓大的,所以明白。他总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我当小白鼠解剖,但他其实一次也没这么做过……”
单仁听到他这话有点想笑。废话,要真这么做了那还得了?
覃玉说:“所以我觉得啊,可能师父只是提取血样看结果什么的,不会出现你想的那些……”
单仁挑眉,“你怎么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有时候……我就是知道一点。师父唯一夸过我的就是这个了。”覃玉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大白哥哥……”
有这么个刻薄师父还真是不容易。单仁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正要说话,就忽然感到手上一片冰凉,立刻回头看去。
覃玉的双手将他的紧紧包裹着,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他低声说:“很快了。很快了,大白哥哥……”
虽然名义上覃玉是来慰藉他的,但此刻两人的姿态却让对方看上去才像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个。单仁很少被人这么握住手,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一边试图抽出来,一边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能……”
“大白哥哥。”注意到单仁的意图后,覃玉抓的更紧了一点。他的手与瘦小的外表截然相反,相当有劲,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林逸声练出来的,“你真的……很在意贺先生呢。”
单仁脸色微僵,“……你先放开。”
覃玉低声说:“很快了,再忍忍……再忍忍……”
单仁无奈地叹了口气,“别太小看我了呀,小覃,我还没那么坐不住,能等的。”
再久也能。
覃玉这才放松了一点力道,让他将手抽了出去,接着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如常,“对不起,大白哥哥……但你的手真的好暖和。”
单仁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再不许这样了,不然我告你师父去,叫你师父骂你。”
“叫我骂谁?”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就“唰”地开了,林逸声站在门后,毫不客气地朝他挥了挥手:“让开让开,别挡道。”
单仁见了他眼睛顿时亮了,登时把刚刚的尴尬抛诸脑后,直恨不得扑上去喊亲爹,“人呢?人呢?”
林逸声一把将门关上,阻隔了他探头探脑的视线,“急什么急,急着投胎啊?哪儿有那么快。一边去,别在这儿碍事。小玉走,跟我去材料室选东西。”他说到这儿时看到了孟姜女,顿时皱起眉头,“覃玉,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又随便捡东西回来?”
覃玉跟在他身后,唯唯诺诺地说:“这是之前单先生说的他们要找的人……”
林逸声剐了一眼单仁,“他要找你就找?他是你师父我是你师父?”
覃玉低头,“师父,对不起……”
林逸声瞟向他,神色略微松动,“算了,没工夫管这个。你自己捡回来的你自己看着办,我反正管不着。”
覃玉松了口气,笑着说:“谢谢师父。”
两人走后,单仁继续紧闭的门发呆,同时那只被覃玉抓过的手攥成了拳头,很久之后才因为力竭而松开。
他眉头紧皱,想到覃玉的样子,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