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紧急事务委员会长达三个小时的例会后,韦元长哈气连连地回到自己的府邸,特地吩咐人不要进来打扰,一边揉着眼睛打开灯,准备收拾收拾好好休息时,却被床上的人影吓了一跳。
一个长相英俊、梳着大背头的青年靠在他的床头,看到他后向他抛了个媚眼,“你还知道回来啊,人家都等你多久了。”
韦元长:“……”
什么情况?
青年哈哈笑着站了起来,向他走去,伸出右手,“你好韦先生,很抱歉吓到你。我是单仁,今天来的目的是向你介绍一位你可能很熟悉的女士。”
善人?哪有一上来就介绍自己是善人的人啊。
不过,如果是个名字的话……
韦元长回忆片刻,忽然想了起来,顿时皱起眉头,“哪个单仁?”
单仁说:“就是你想的那个。”
韦元长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是那个善人集团的单仁的话,他出现这个在联邦星图上找都找不到的小地方干什么呢?
不过都说单仁与联邦上层有暗中交易,难道是联邦兴复议事会派来给杜才冠传话的吗?虽然这样似乎说得通一些,但单仁出现在他这里又要怎么解释呢?
韦元长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想起单仁刚刚的另一句话,顿时镇定下来,理清了思路,试探道:“你要为我介绍的是哪一位女士呢?”
单仁露出微笑,有些神秘兮兮地说:“我要介绍的这位女士,很可能你其实相当熟悉。——殿下,请吧。”
角落中转出一个面相中性的青年。那人将手伸到耳后轻按,脸部的画面随之一闪。
韦元长顿时愣住,“王后?”
不对,怎么可能是她?在三十年前的混乱之后,她已经彻底失踪了,杜才冠派他找遍了临近的几个星系都没有找到人影,只好按照最大的可能性写了份报告说她已经在逃难的过程中被超空间意外吞噬。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王后,那她现在应该已经将近六十岁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年轻。
可如果不是王后的话……
那人走向他,“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拜访你,韦先生。但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韦元长不确定地说:“殿下?”
那人笑了笑,“叫我毕归就行。”
居然知道这个名字,难道真的……这时候韦元长才开始有些慌张,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盘算着自己在被撂倒前冲到枕头下掏出激光枪或者按响警报的可能性。
过了这么多年,这个毕归忽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来者不善,说不定就是冲着他韦元长来的。
三十年前韦元长是国王最信任的内臣,但却在那场叛乱中支持了共和国临时总统孙贤思,继而又背叛孙贤思,支持杜才冠,从而获得了紧急事务委员会委员长这个仅次于总统的头衔。国王被杀,王后被追捕,保王派被清洗,这几桩事他全都脱不了关系。
要是这是单仁找来的冒牌货还好,但要真是先王国公主的话,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但对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表现出敌意,说不定来这里其实另有目的。更何况,如果真是来杀他报仇的话,以他们悄无声息潜入他宅邸的能力,现在他的脑袋恐怕早就已经搬家了。韦元长再次镇静下来,也挂上笑容,说了句万无一失的话:“没想到真是殿下,失迎失迎。请问有何贵干呢?”
毕归笑着说:“我这次是专程来感谢韦先生当年的义举的。”
韦元长心头一紧,再次瞟了一眼他藏枪的枕头。虽说这个动作并不明显,但单仁还是想注意到什么似的,不留痕迹地挪了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母亲生前常常跟我提起韦先生对我们母女的救命之恩。”毕归接着说,“如果不是当年韦先生搪塞杜才冠说母亲所乘坐的飞船陷入了超空间意外,她根本不可能逃出性命,将我抚养长大。所以她嘱咐我,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拜访韦先生。”
韦元长将信将疑,仔细分析了一番,但分析完后却多信了几分。当年他调查的内部程序并没有公布,通知公众的就只有“陷于超空间意外”的结果而已。再加上他当年的伪装相当完美,毕思一直认为两人分道扬镳只是理念不同,至死都没有怀疑过是他派人下的手。如果说毕归真的对当年的真相了解有限,这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的。
见他半天答话,毕归又笑了笑,“我知道,韦先生一定还在为这三十年在窃国贼杜才冠手下担任职务这件事介怀。请千万不要多想,同样是为宝矿星服务,在谁的手下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韦元长摸不准她的心思,仍然没有开口。
她看着韦元长几秒钟后,接着说:“先母还告诉我,先父常说韦先生是他的莫逆之交,尽管两人立场不同,但却仍然保持着友谊。因此我决定恢复王国后,第一个就来拜访韦先生。”
恢复王国?听到这个词后,韦元长大大松了口气,一下子轻松起来。起初看到她这么故弄玄虚,还以为她是个不得了的角色,原来就是个天真的傻丫头,跟毕思没什么两样。
本来想搪塞她几句,再想办法趁她放松警惕抓起来送去给杜才冠,但他转念一想,又生出了另外的想法。
为什么要这么好心,特地给杜才冠这么一个铲除异己的好开端呢?本来两人就只有互相利用的关系,最近这样的关系更是越来越紧张。杜才冠越来越不满意自己与他并肩的地位,而刚巧韦元长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既然他能赶走国王,杀死临时总统,自然也可以再一脚踢走杜才冠,扶植一个更好控制的新傀儡。
韦元长上下打量了毕归一番,更加为自己的新想法得意起来。杜才冠年纪太大,渐渐开始无法掌控宝矿星的局势,也无法压制朝野的不满声,宝矿星中怀念王政时代的情绪越来越强烈,这个时候推出这个毕归来,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如果能顺便得到单仁这个大财主的支持的话……
韦元长想着,故意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杜才冠窃国后的这三十年,我为了宝矿星人勉强留任,本就已经做好被万人戳脊梁骨的准备了,没想到先王陛下居然这样理解我。如此的知遇之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一分。”
毕归顿时喜形于色,虽然立刻反应过来,将表情收敛,恢复常色,但这一刻的神情还是被韦元长捕捉到了,顿时更加得意地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又叹了口气,“只是如今杜才冠一手遮天,势力太强,只凭殿下一人,要想恢复王国的荣光谈何容易?”
毕归急切地说:“韦先生手上掌握着紧急事务委员会委员长的高位,还有多年来积累的各种资源,如果能助我一臂之力……”
单仁夸张地干咳了一声,打断她,向她使了个眼色。毕归会意,重启话头说:“明知不可而为之,这是先父一生信条。就算前路有千难万难,我也绝对不会放弃恢复王国的希望。”
会这么着急,说明这小丫头片子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个单仁以外在国内还是孤立无援的。而单仁纵然腰缠万贯,但论起在宝矿星中能起到的影响,还是弱了一些。韦元长心中窃喜,面上却仍然保持着悲壮的神色,“殿下说的对,是我太浅薄了。但老臣以王国之名发誓,只要殿下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毕归绷着脸,努力抑制着喜色,点了点头,“韦先生对王国的一片赤诚我与先父都了然于心。我与单先生会保持和你的联系。现在先生还得再与杜才冠虚与委蛇一段时间。等到复国大计举时,还需先生与我们里应外合,一起拿下这个窃国贼。”
韦元长满口应许,接着将他们从后门恭敬地送出。等到两人的车趁着夜色离开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缩了回去,招手唤来手下,吩咐说:“盯着这辆车,把他们以后的行踪一个不落地报告给我。”
与此同时,车上。
车门关上后,单仁终于不用强忍,哈哈大笑起来,“……殿下,当什么女王啊,影帝在等着你呢。”
毕归却没有他这么高的兴致,只是抬起手来,紧攥的拳头渐渐松开。
单仁也收敛了笑容,没有再说话。
“谎言。”沉默片刻后,她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谎言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
单仁叹了口气,安慰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她抬起头来,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跟孙惠思说,自由的国家无法建立在恐怖手段上,现在我需要把这句话再对自己说一遍了。”
单仁不知道如何宽慰她,只得保持沉默。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为此所困,片刻后挥了挥手,“管它呢。未来这样的事情会有很多。”
单仁又叹了口气,“你和他们都不同,这点我们都知道。”
毕归笑了笑,“我明白。其实在我作出决定的时候,就早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单仁看向她问道:“被我撺掇着走上这条路,后悔吗?”
“我当然不会因为仅仅因为你的撺掇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毕归说,“而且我也知道,要付出的远远不止这些而已。原则、正义感,这是难免的,说不定还有名声、健康,甚至性命。就当这是我选择这条道路后付出的第一个代价吧,毕竟……”
她顿了顿,低声说:“毕竟这可不是一场游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