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中。贾祥给他们安排了座位,又组织人调试设备、布置会场,而孙惠思则坐在了椭圆形桌子的一段,翻着自己面前的几张打印稿。
等全部翻完一遍后,他抬起头来,对单仁说:“我们的合作事宜将会放在会议的最后。前几项是联盟高层会议的常规议程,你和你的团队未免会感觉有些无聊,但这是我试图展示信任的一种途径。”
“我明白。”单仁微笑,“放心吧,如果觉得无聊的话,我的团队能找到打发时间的方法。”
他说着,从空间中掏出大黑专用的游戏光脑,塞给身旁的李嘉图,然后又经过艾嘉才递到贺存心手上。贺存心接过来的时候深深看了单仁一眼,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谢谢。”
单仁被他这一声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些不自在地摆摆手做回答,接着盯着自己收回来的手指凝思。
李嘉图憋笑,凑向贺存心小声说:“能把谢谢说的像情话一样的,也就只有你贺大婶了吧。”
贺存心扬眉,“礼貌用语不是提高情商的一项吗?”
“好吧,算你还知道努力。”李嘉图说,“那我约法三章再加一句——不许对我哥以外的人说谢谢。太肉麻了,啧啧啧。”
贺存心正要开口解释说他从来不说什么“谢谢”的时候,单仁干咳了几声,“有什么话大声说,偷偷摸摸地像什么样子。”
等到整点的时候,七八个胸前别有抗议联盟徽章的人鱼贯而入,按照名牌在长桌旁落座,相互寒暄。贾祥也坐回了他在孙惠思声旁的位置上。孙惠思清了清嗓子,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顿时停止。
他起身打开圆桌中央的放映仪器,仪器将画面打在他身后的墙上,接着说:“这是我此次重获自由以来的第一次高层会议。在此之前我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了我缺席的这一个月来联盟的运转状况。你们的表现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观察听众的反应。众高层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单仁靠在椅背上,抱着臂看向他。
孙惠思露出满意的神色,正要继续说下去时,贺存心忽然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孙惠思的脸色立刻变得相当精彩,过了几秒种才调整过来,“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意见吗?”
贺存心的手指在全息屏幕上飞动,头也不抬地说:“嗓子痒。”
他话音刚落,单仁就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并用手捂着做掩护咧嘴偷笑。“……不好意思,最近他有点感冒。”
被他这么一打岔,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孙惠思这回再也没有废话,也没向往常一样留出大量沉默的时间,而是以让抗议联盟的高层们相当惊讶的速度开始了正题。
一开始说正事,李嘉图立刻睡着,而艾嘉则看着他的侧脸发呆。贺存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相当老实地看着新下载的《一百零一个说话之道》,看完后又开始看《高情商人士的七个习惯》,并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虽然不知道他埋头在干什么,但单仁还是松了口气,转而专心致力于议题身上。
能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抗议联盟内部的信息,无论掺水的成分有多少,都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单仁虽然说不上多有兴趣,但还是集中精神听着,并且不得不示意艾嘉叫醒李嘉图好几次,让后者打呼噜的声音小一点。
第一个议题有关于杜才冠。跟据联盟的情报来源分析,最近一段时间杜才冠很有可能在发动又一场针对军方与政界的大清洗,来自各个领域的长官都在可能被清洗的名单上。在屏幕上的罗列中,单仁注意到一张熟悉的脸,皱着眉头细想了片刻后才想起来是贺存心新小弟的老爹,情报机构的老大。
他瞟了一眼贺存心,发现后者仍然沉溺在虚拟世界中无可自拔,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第二是一张账单,主要内容是上个月抗议联盟的支出和这个月的预算。坐在他左手旁的毕归低声说:“和我在公告栏上看到的不一样。”
单仁闻言较为仔细地扫了一遍,发现写在最底下,支出大概占了总收入四分之一的一项写着“其他”。
善人集团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善人四号舰的老大潘宸最喜欢用“其他”来代指他打点必要的关节时所花的钱。从这个数额来看,恐怕抗议联盟的会计也有这样的习惯。
单仁咧了咧嘴说:“这个可不能写在公开的账目表上,是吧。”
毕归嗯了一声,沉思着,不再说话。
接下来又是几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才轮到合作的事。孙惠思点到单仁的名字后,李嘉图陡然惊醒,茫然地左顾右盼一番后,经艾嘉咬耳朵提醒后才反应过来。贺存心也放下光脑,看向单仁。
单仁起身走到孙惠思身旁,伸手关掉面具,露出自己原本的相貌,说:“关于我的来意,刚刚孙先生已经大致地介绍过了。在推翻杜才冠这一点上,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与立场,合作的基础相当稳固。现在需要讨论的只是一些技术性的细节。比如说,双方希望对方具备的条件,以及能为对方提供的资源与便利。孙先生是合作的发起者,应该先提。”
孙惠思笑了笑,“那我就不推脱了——抗议联盟希望单先生能提供对抗议联盟的资金支持。而联盟能为单先生提供的则是第二共和国成立后最优先最优厚的投资环境。”
单仁接着说:“善人集团愿意提供资金,但是需要所有的资金往来落实在具有法律效益的协议上。另外,希望孙先生能在确保未来投资环境的同时,先把这次会议议题的详细资料给我一份。”
孙惠思皱眉,“会议议题?可以问一句,单先生想要用于什么用途呢?”
“不用激动,孙先生,我并不是想对联盟不利。”单仁微笑道,“这只是一个对贵方诚意的小测试。毕竟从这个月的预算来看,抗议联盟所需要的资金支持可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孙惠思展开眉头说:“那我也有个条件,单先生。”
“请说。”
“从你的举动来看,你似乎对抗议联盟的内部运作很感兴趣。”孙惠思向他凑近,声音也沉下去一些,“我的条件就是,希望你能不干预联盟和宝矿星的局势。”
单仁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孙惠思的恢复了正常的语调,继续说:“我知道单先生受人之托,要督促杜才冠辞职,因此不可避免地要介入宝矿星。”
单仁点头,“这点倒是没错,不过请放心,这并不意味着我会介入联——”
孙惠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但我想说的是,所有有关杜才冠的事情,你都可以交给联盟来处理。我们自然有自己的计划。宝矿星局势的复杂程度远超过你们的想象,联盟不希望有外来的势力成为国内的不确定因素。”
单仁抿了抿唇,“我能理解。”
孙惠思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所以你大概也能理解,为什么联盟不能将内部资料交出来了吧。”
李嘉图终于睡意全消,兴趣大涨,隔着艾嘉戳了戳贺存心,悄悄说:“大婶你看,哥他被欺负了,快点用上你的洪荒之力啊。”
贺存心用相当冷冽的眼神斜了孙惠思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着屏幕,“他没问题的。”
李嘉图摸了摸下巴,傻笑了一声,“你倒是对他很有自信啊。”
贺存心沉默半晌。就在李嘉图以为他不会答话了的时候,他说:“我永远相信他。”
与此同时的台上,单仁笑了笑,对孙惠思说:“这个我能理解。不过让我有点困惑的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向联邦寻求帮助呢。”
接着,在孙惠思尚未做出回答之前,他又说:“援助待发展星球是联邦的责任,他们在处理这种事上也更有经验一些。善人集团此前从来没有处理过直接经济援助一整个星球的事例,这次的协议不但冒犯了联邦,对于集团来说也是极大的冒险。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签下这么一个很可能回报并不丰厚的协议。”
孙惠思看了他几秒,这才开口说:“等第二共和国建立……”
贺存心正在此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把全场的目光吸引过来后,慢悠悠地说:“鼻子痒。”
李嘉图“噗”地喷了一声,猛然弯下腰去无声地笑得肚子发抽。艾嘉绷着脸,拍了拍他的后背。毕归低下头掩饰控制不住的笑容。连围绕着圆桌的抗议联盟高层也开始嘴角抽动。
单仁有些责怪地看了贺存心一眼,后者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过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忍着笑对孙惠思说:“实在不好意思,孙先生。我早就让他多吃点感冒片了,他就是不听。”
孙惠思挤了挤嘴角,“没关系。”
谈判的最终结果是各退一步,抗议联盟交出了单仁所要求的资料,立下未来善人集团投资优先权的协议,而单仁也签下了几笔丰厚的无偿经济援助。虽然在会议上被抢白数次,但孙惠思也算是达到了预期的目标,因此也没有太过纠结,叫人将两份资料的打印稿交给单仁之后,和贾祥一起送一行人出去。
正寒暄着走出几步时,联盟的内线通讯忽然响了起来。孙惠思停下话头,走远几步后接通通讯,“……有什么事?”
开口的人是联盟主管情报工作的外勤组组长,“孙先生。联盟派往后援会的内部人员前来进行例行汇报,按照惯例请求面见。”
孙惠思皱了皱眉,“让她稍等片刻。”
组长迟疑了片刻,“很抱歉,孙先生。但是外勤组的情况特殊,外勤工作人员在联盟总部停留的时间有一定定额,这是您等下的规定。由于联盟高层会议的原因,这位工作人员已经在联盟逗留过久了。如果在等下去的话……”
孙惠思打断他说:“两分钟后我再联系你。”
他说罢挂断通讯,走向单仁,重新挂上笑容,“不好意思,一点小插曲,耽误大家时间了。我们继续。”
他说着,有意无意瞟了贾祥一眼,接着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走了大概一分钟左右,贾祥笑着说:“小孙啊,刚刚找你的人有什么事?”
孙惠思故作忧虑地叹了口气,“唉,我正考虑着呢。丢下客人自己先走不合适,可是那边的事也不太能推脱地掉……”
贾祥哈哈笑了笑,“这有什么的,客人这边有我就可以了,你先去忙吧。想必单先生他们也不会介意的。”
单仁也看了贾祥一眼,接着说:“当然不会。”
孙惠思又推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吩咐了一个心腹几句后,联系了外勤组,听完不比上回内容丰富的例行报告,接着一路走回了办公室。
他的贴身护卫卫英在门口侍立,显然已经等他很久了。
孙惠思示意他进来,坐在办公桌后,一边叹了口气说:“不是让你去休息吗?”
卫英没说话,只是端来茶水,将茶杯倒满后,又退了一步,站立在他身侧。
“真是的……”孙惠思笑了笑,又整理了几下桌上的文件,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冷下脸来说,“哦对了,你最近也多盯着点贾祥。自从计划定下来后,他就总是不太对劲。”
要不是联盟中的元老反对,讨论计划时他本来可以绕开这个和平主义的保守老顽固的。那样的话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闲工夫。
卫英应了一声,接着看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孙惠思笑了笑,“你尽管说吧。”
“孙先生。”卫英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可惜太过沉默寡言。难得听到他的声音,孙惠思放下手头的文件,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他。
卫英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为什么不等第二共和国建立后,向联邦提出援助请求呢?”
孙惠思轻微地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卫英低了低头,“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指责孙先生的选择。只是……我实在没法忍受看着孙先生受到那几个人的折辱。”
孙惠思忍不住笑了笑,起身向他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又偷看会议室的监控了?”
卫英老老实实地点头。
孙惠思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那算是什么折辱?顶多就是谈判桌上的一点小伎俩罢了。更何况,只要联盟的总体利益没有受损不就行了?你本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别让我失望。”
卫英再次点了点头。孙惠思的手这才从他的肩膀上放下去,声音也冷了下来,“还有,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说什么‘找联邦’之类的话了。如果不是毫无底线的不干涉原则和信息保密法,杜才冠根本不可能猖獗这么久。既然这个联邦三十年来对宝矿星不闻不问,现在就别想指手画脚。”
“我明白了,孙先生。”卫英低声说,“还有一点。会议时坐在单仁左手旁的那个人……”
那个人。孙惠思想起那张脸,还有那人站在末代国王毕思画像前时的情景,不禁沉下脸来,再次拍了拍卫英的肩膀,“我明白。”